耳邊風聲鼓鼓,眼前百景變換,再眨眼定睛看時,她已孤身一人置身於三百裡外。
面前璀璨佛光裡聳立著一座萬丈佛寺,百尺高的遼闊山門上有一幅寬以裡計的巨大牌匾,鐫刻著金光閃閃幾個神魔古篆:陽冥寶刹。
陽冥佛宗,現世了。
於此同時,幽冥震動,萬鬼哭嚎亂叫,滾滾陰風煞霧翻騰。
一處陰山腳下,眉目柔緩、氣質溫柔的女子捏著一支燦金長箭若有所思。
她面前正跪著一個仰頭吼嘯的鬼王。
克制不住的鬼吼結束了,鬼王才回過神來,連忙告饒道:“方才不知怎地鬼氣翻湧不能自持,還請四大王恕小鬼失態!”
女子搖頭淺笑,閉目一息懷念輕歎:“不怨你,這是陽世佛宗的梵音唱誦之聲,我已許久未曾聽到了……”
陰陽兩隔,莫說唱經念禪之言,這些年孤身在幽冥,她連人聲都許久未聞了。
酆都冥府陰司側殿,四大判官齊聚於轉輪鏡前,曾在藤蘿洲與林璞有過一面之緣的冷面功曹此時趕了過來。
“大人。”
幾名判官點頭,看著鏡中陽世北冥之景,一人轉頭跟人曹吩咐道:“調集日夜遊神及無常四位陰帥待命,陽冥古刹已然現世,若鬼璽主人召請,截留詔令,叫酆都陰差們補上。”
......
林璞站在宏偉山門前,身邊已然空無一人,身後則站著名披藏青色簡陋袈裟的半透明蒼老和尚。
方才陽冥寶刹現世,一舉將眾人囊括其中時,就是鬼和尚將她拉了出來。
“大師何故如此,可是寶刹內有什麽問題不成?”
鬼和尚是大願地藏菩薩座下大鬼,而陽冥佛宗為面燃大士道場,同為佛國神明,共掌幽冥地府,按理來說互相敬重交好才是。
可鬼和尚方才卻連提醒也不曾,驟然出手便將林璞帶了出來。
此時發問,鬼和尚自己也有些懵懂不解。
他離開黃泉於洞天中守碑林萬年,一心鑽研佛法,早已忘卻前塵往事,隻記得大願菩薩命他守碑等候有緣人。
方才出手只是下意識的動作,並非察覺到危機,也說不出個緣由來。
林璞無奈,也不再多做追問,發出一道箭訊將此間事簡短傳訊回宗。
她提心警戒,百十來對金紅小劍隱匿盤旋繞飛於身側戒備,想了想,取出鬼面具戴到臉上,重新變做邪氣凜然的鬼王宗巫女,帶著鬼和尚轉身邁入了寶刹山門。
無論鬼和尚出手將她帶離陽冥古刹原因為何,大寺中已有先前進入的法華寺眾僧和一乾受傷同道,還有自己座下開山大徒弟蓮妖、妖王馬宏、靈沂及無顏子等人……
再加上眾多心懷不軌的邪魔,林璞也不能坐視不管。
寶刹山門自有禁製隔絕內外,進了廟中,巫女舉目四顧打量,此間獨成一界,果然是一處清淨佛國。
但見遠方視野遼闊,鍾樓鍾鳴悠揚,天朗氣清,除去身後一面孤零零的大門,八方皆是無盡好山水。
此間正是豔陽暖晴天,碎石路旁有清澈歡快的溪流。
溪水清澈,錦鯉在荷下環遊嬉鬧,鼻尖有似有若無氤氳的淺淺佛香。
有鬼和尚跟在身邊,林璞牢牢記住自己巫女身份,蹭著他的雲駕騰空從前往後細細查探了一遍。
只見正前方左右百裡處,便是一間恢弘的天王殿。
其後再有一眾羅漢殿堂鱗次櫛比,其間穿插聳立供奉舍利的寶塔,往後便是堂皇燦爛的大雄寶殿,禪堂經樓等……
所有建築完好無損不落塵埃,仍是一片祥和寧靜的佛國模樣,盡顯慈悲真意。
人類理想中的美好佛國就該是這般明亮遼闊的安逸模樣。
既見清澈佛國,鬼和尚不勝歡喜。
但只有一點,此間安安靜靜的,不見一個和尚。
不過也難怪,陽冥佛宗萬年前便道統傾頹了,無人也是應有之理。
但林璞絲毫不敢大意。
祥光、佛香、青蓮、錦鯉皆有,佛堂建築也一應俱全,沒有駐寺的和尚,可連先前進來的諸多修者也不見一人。
巫女心中頗覺怪異,扭頭看向鬼和尚問道:“大師,燃面大士法相是什麽樣子的?”
林璞出身莽山十九鎮,那是真真正正的偏遠鄉下,與中域繁華大城相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十九鎮的人知道世有神佛,但鎮上沒有宗教寺廟,只有一個神靈祭祀婆婆。
至於入道以後,林璞跟佛門打交道也就隻並肩打過兩場架,若說了解還真沒多少。
也因此,中域繁華人間,百姓中元時拜奉的“大士爺”是什麽模樣,她確實沒怎麽見過。
鬼和尚想了好久才想起來,“普渡公身形高大威猛,頂生二角,青面獠牙,成佛門忿怒相,天靈正中還頂有一尊大悲菩薩佛像。”
林璞聽罷沉吟思索道:“佛魔尊崇無相,佛國既有相,那也是眾生所想幻化而來。
世人皆以為佛國明亮遼闊、佛香四溢,但拜奉身鎮幽冥鬼界面燃大士的陽冥佛宗,所化佛國之相也是如此明亮清澈麽?”
老和尚被她問住了,雙目怔怔,喃喃自語,繼而語調急促轉急,“幽冥……陽冥佛國……大士佛偈……厲鬼……”
慈眉善目的鬼和尚面容逐漸化作猙獰,他微微垂首,雙手抖動著似哭似笑又似心痛哀嚎:“幽冥哪兒來的佛國,世間哪兒來的清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