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內清修的日子好似潺潺流水,轉眼二十年平緩而過。
但這樣的平靜,卻似風暴來臨的前兆,叫人心頭壓抑。
金行島峰前,林璞站在崖上高處俯瞰道場。
場上金修弟子隊列嚴整,執弓持劍手握槍矛重戟者皆有,在師尊眼皮子底下練功,絲毫不敢懈怠。
一雙瑩白玉手圈住她的腰,靈沂從身後抱住她,靠在她肩上吐氣如蘭:“還在想那封魔訊呢?”
銅雀台的仇自天宗誅鬼後就報了,但無顏子對妖鬼的恨意卻不減。
大陸妖鬼斷了根,其余都是零散分布躲於小宗門的喪家之犬,不成大器。
無顏子自入第六境塵淪後,便申領了一枚破法銀鈴下山四處雲遊殺鬼。
每尋見一個妖鬼,無顏子便恨意上湧,心魔招展。心魔可被魔徒煉化,對陰陽魔弟子來說更是助益。
一邊殺鬼膈應人,一邊修行精進,陰陽魔日子過得舒坦。
於此同時,她也時常會與林璞有靈訊往來。
從無顏子的魔訊裡,林璞窺見了呼嘯欲來的風雨。
她轉身握住了妻子的手,沉吟思索道:“這世間,向來都是眾生佛魔兩面,善惡正邪相依的。
如今修行世界風平浪靜,以往妖魔鬼怪全都藏匿了起來,不僅元爻道長他們尋不到邪徒蹤影,就連最擅長招惹是非的陰陽魔弟子都遇不上異樣,我擔心幽冥裡有大動靜。”
幽冥太大,無邊無際,連年戰亂不休,酆都陰司都管不過來,麾下鬼王能察知到的信息也有限。
越是混亂的地方,越是容易藏汙納垢。
靈沂抬手圈住她脖子,笑容明媚,“你操心這些也無用,還不如多關心關心身邊人。你沒發現我魔息動亂,已有破境征兆了麽?”
林璞微愣,驚喜道:“你摸到逍遙門檻了?這麽快?”
“嗯哼。”靈沂在她靴子上踩了踩,揪住前襟不滿道:“我昨夜便與你說了,你有沒有好好聽啊?”
“是我不好,那時走神了沒注意。”
林璞咽了咽喉嚨,攬住她的腰低聲道:“今晚你再喚一道魔念化身出來?”
靈沂似笑非笑挑了她一眼,修長玉指點到她下唇上,“怎地,齊人之福享一次還不夠?”
纏綿調笑間,後山暴起一股浩大的靈元威壓,林璞回頭望去,正色傳音島上弟子:“無事,是太上六長老出關了,你們繼續功課,不可怠惰。”說完便與靈沂一並去了主峰。
吳陵子出關後,幾人也未再耽擱,各自將宗務交托一二,跟掌教報備打過招呼後,帶上妖仆便出發了。
取出鬼篆符紙點燃,果然如仇森所說,立時便有遊魂小鬼畏畏縮縮出來引路。
見這小鬼弱小,林璞取出鬼璽給他加印了一記,紅光大亮,小鬼身上氣息肉眼可見地壯大起來。
吳陵子饒有興致從師妹手中要來鬼璽把玩一陣。
“你這璽印倒是神異,可曾尋溯到來源?”
林璞搖頭,跟師兄講過以往經歷,吳陵子若有所思:“陽冥佛宗高僧都識得,那便是面燃大士那個時代流傳下來的幽冥之寶,許是哪位鬼王大帝的印璽也說不定……”
閑談之際,腳下雲駕不停,不多時便來到一處山坳。
小鬼動用鬼氣畫符,符成,山前空氣泛起一陣淺淺漣漪,從中走出了一個面皮僵硬好似死人臉的青皮男子。
他掃了一眼眾人,目光盯在小師叔身上,“林璞?仇森提過你,進來吧。”
在陽世,活人跟屍鬼打交道久了,若無寶物護體,身體就會被鬼氣屍氣侵染,成為不人不鬼的怪物。
鬼王宗對此自有功法化解,但後遺症就是會和仇森一樣,面皮僵硬,渾身泛青,無法通過肢體語言傳達人類情感。
眼前這鬼王宗修士便是如此,幾人對此倒也見怪不怪。
穿過一層山水幻境到達鬼王宗宗址,裡頭倒是沒有人想象中那般鬼氣森森,反而山青水綠、鳥語花香,瞧上去和其他洞天福地沒什麽兩樣。
唯一的區別,就是一眼望去,主路兩旁立了無數栩栩如生的猙獰大鬼雕像。
可雕像卻沒幾個完整的,大部分都殘缺斷損。
“敝宗傳承斷過,宗門凋敝,所以才淪落到這般景象。
至於這些雕像,是與我派有淵源、且於幽冥地府任職的大鬼,只不過許多前輩大鬼都在萬年前的幽冥叛亂裡隕落了……”
領路的修士雖面容僵硬可怖,聲音也沙啞難聽,可這般主動解釋,也是對林璞等人施放的親近善意。
鬼王宗如今早已敗落,宗庫資源所剩無幾,門中年輕弟子修至造化後大多就離宗雲遊了。
現在坐守宗門的沒幾個,都是仇森的叔伯輩師長。
而林璞等人來得也不巧,其余人都在閉關,隻面前掌門豐洵一人值守。
等引路到通冥台上,豐洵叫幾人站上去。
吳陵子用混沌陰氣化霧覆蓋在靈沂和馬宏體表隔絕鬼氣,小師叔自有融了鬼面具的法衣幻化鬼息。
見幾人都準備好了,豐洵屈指一彈,四周三十六盞火炬上燃起幽藍鬼火。
鬼王早已在底下設好了法陣定位接引,豐洵十指變幻掐訣,口中念念有詞。
頭頂白日被陰雲覆蓋,鬼火越燃越旺,通冥台上亮起紅色法陣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