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肩上擔著上一輩,手裡拉扯著下一輩。照顧父母是應該的,祝媽媽帶過來的一雙兒女也著實惹人憐愛。可再養一個林林,他實在無能為力了,因此主意打到了梅伊嶺身上。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
“你說什麽?!”奶奶的聲音猛地拔高:“你說賣地?祖傳那麽多年的根基,就這麽賣了?你們怎麽一個兩個都是這麽個德行,都想著這個呢?我跟你說,這不可能!我不可能同意拆遷的,你爸也不能!我不管你們小輩怎麽想,我跟你爸就是死,也要死在祖宅裡頭!再說了,林林不喜歡去她媽媽那裡,我也實在不好拖累伊嶺的幸福,我怎麽也不會同意的!”
“媽,我不是覬覦這地,我是說,地哪裡有人重要呢……”
後面又爭執了些什麽,賀林奈就不知道了。因為爺爺拍了拍賀林奈,示意她往花園裡去了。
散心,也是遠離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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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林奈不知道爺爺怎麽想的。
爺爺的病仿佛是個秘密,長輩們一直諱莫如深,避而不談。要不是這一次賀林奈碰巧長出推遲了十年的孝心,她自然也聽不到這個秘密。
生與死,是世界上最大的互斥命題。兒童還沒有完全跨入“生”的領域,自然很少接觸“死”。
可賀林奈曾經親眼目睹父親的死亡,與其他小孩子很不相同。
死是血,是痛苦,是愧疚,是背叛與拋棄。
爺爺要死了嗎?
這層窗戶紙被捅穿之後,賀林奈反而沒有那麽提心吊膽了。她跟爺爺坐在花園的小徑前,感受著夜風。
“爺爺,你會死嗎?”賀林奈問。
爺爺沉默了好一會兒,摸了摸賀林奈的頭,然後用他破敗的喉嚨艱難地說:“會。”
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罷了。
這聲音聽上去刺耳的很,但賀林奈竟然覺得熟悉又溫馨。她點了點頭。
“那奶奶會丟下我嗎?”賀林奈又問。
縱然她才剛剛在病房前聽到奶奶那樣斬釘截鐵地說不會丟下她,要為了她的未來如何如何,可她仍然充滿著不信任。當年梅伊嶺也說絕對不會拋棄她,母女倆要好好生活。
可現實呢?這不還是把她扔下了嗎。
賀林奈從小就是個自私鬼,霎時間聽見自己有被拋棄的可能性,便慌了神,下意識地問出了這句話。
爺爺繼續摸了摸賀林奈的頭,什麽也沒說,眼神柔和又不舍。
秋天的夜風已經挾裹著寒意了,像是替未到的寒冬打前陣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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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祝文頤終於回到了家裡。
她不知道賀林奈的病已經好了,以為賀林奈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病,現在正臥床不起呢。
祝文頤一放學就拚命跑回了家,回來之後卻看到賀林奈正襟危坐地在沙發上看電視,當即放下了心,說:“病好了嗎?下周可以一起去上學了麽?星期四的時候考了數學,卷子好難的,還好你請假了在家裡。”
賀林奈轉頭看著她,說:“你想跟我一塊兒上學麽?”
祝文頤愣了愣,說:“怎麽了,你不想上學?”
賀林奈說話的語氣跟平常有些不一樣,似乎變回了最開始認識她的那種抗拒和冷淡。祝文頤覺得奇怪,這才注意到家裡安靜又黑暗,除了電視機的光以外,一個燈都沒開。而且家裡冷冷清清,一點也不像是有人在家的樣子。
祝文頤問:“爺爺奶奶呢?爸爸媽媽呢?還有小武呢?爺爺的病怎麽樣了?”
“你想跟我一塊兒上學麽?”賀林奈卻再次問道。
祝文頤皺了皺眉頭,家裡這種情況預示著什麽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可賀林奈來來回回就問這麽一句話又是為了什麽?
難道賀林奈真的不想上學了,所以故意裝病呆在家裡?不然都是從同一個家裡出發去同一個學校,怎麽可能不是一起的。
“你真的不想上學麽?那好啊,我跟你一塊兒退學,我們就在家裡學習,反正爺爺就是老師嘛,在家裡隻教我們倆,也不用那麽辛苦,還可以順便養養病。”
祝文頤笑著說,坐在了賀林奈的身邊。家裡既然還是沒人,說明爺爺還在醫院裡。她這樣說是為了安撫賀林奈,讓賀林奈不要想那麽多。
可賀林奈說:“你跟魏青城分手吧。”
祝文頤的笑容僵在了原地:“為什麽?”
賀林奈說:“梅伊嶺來了,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在醫院裡,因為她要看爺爺。”
祝文頤愣了愣,摸了摸賀林奈的背,說:“那我明天再去看爺爺,你不想見她,就不去見她。”
“梅伊嶺來,說不定是來帶走我的。”賀林奈說,肩膀突然抖動起來。
她哭了。
☆、晉江獨家發表
梅伊嶺又來了。
距離離婚三年,距離拋棄賀林奈兩年, 自從跟那個男人結婚之後,她基本上就沒再回過賀家。可最近造訪的頻率驟然提高。
賀林奈已經沒有將她當作媽媽了, 但賀清秋在病房裡說的話清清楚楚, 梅伊嶺可能把她重新接回去生活。
賀林奈不願意。
不願意,不想再面對那個一臉冷酷的後爹, 也不願意梅伊嶺將她當作通往幸福之路上的障礙, 更不願意的……
是跟祝文頤分開。
賀林奈一哭,祝文頤就慌了神。她怕人哭, 以前媽媽還沒改嫁的時候,她跟小武兩個人在家。小武摔了或者餓了都會哇哇大哭。她最怕小武哭了。後來到了賀家, 小武終於有了一點男子漢的樣子,堅強又滿足,哭聲漸漸聽得少了。可她怎麽也沒想過,送走了一個愛哭鬼, 又來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