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齊臻是在說,此刻的她們好像那副海報。
炎熱的秋夜慢慢冰封,十月的葉城隨之消失,一片純白的世界蔓延開來。在純白的世界中,體育場不再是體育場,階梯也不再是階梯,變成了雪白冬日裡冰封的湖泊。開花的異木棉乾枯、凍結,她們躺在了冰面之上。
“記得那時候,喬爾對克萊說了什麽嗎?”就在這時,跟她一同躺在這一片雪白中的齊臻問她。
對了,喬爾和克萊。電影中的那對男女,就是叫這樣的名字。
齊臻問她記不記得他們說了什麽,就好像十分肯定她也看過這部電影。
她為什麽那麽肯定?
“不記得了,”她答。答完便想到她和齊臻現在是在輕言輕語地交頭接耳。
跟某個人這般親近地聊天,這畫面她也曾想象過——在跟網絡彼端那個虛幻縹緲的人一起看《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的時候。
然而,當這一幕真的發生,又和想象中有些不同。在真實的此刻,她沒有因為碰到對方的手指就縮回手。反而是被捉住了,被捕獵了,被一個在她看來乳臭未乾的小女孩吃得死死的。
心境完全動搖,便再一次看向齊臻,跟她的視線再次交匯。
在隻處於她想象中的、不可能的純白世界中,她們看著彼此,目光炙熱地。
“喬爾說,克萊,即使要我現在死去,也沒關系。”就在這時,齊臻說。
情人們總是在愛中瘋狂,靈魂交融到不分你我,就連殉情也毫不畏懼。
為別人的深情心動著,就見眼前人朝她靠近,靠近到甚至僭越了曖昧的距離。在透過樹叢而變得熹微的光中,唐翹楚細細地看這個靠近她的人,覺得她真是個好看的,讓人容易被吸引的人。
她是好看的,第一次見她就覺得了。那時還覺得她笑起來會很漂亮,後來證明果然如此。奇怪的是,明明每次她待她都那麽熱情,她卻總還是覺得她是那種不會對別人輕易產生興趣的人。不產生興趣,卻讓人無法不對她好奇。
對這些,這個人一無所知,不僅輕易地僭越距離,還要在此刻帶著羞赧的神情看著她,然後認真地對她說——
“學姐……即使要我現在死去,也沒關系。”
唐翹楚回過神。
一旦與死亡牽連,身下的冰湖就變得危險。好像下一秒鍾冰層就會破碎,不可能的純白世界隨之崩塌,將她和齊臻引向刺骨的深淵……
等等。
如果非要跟誰一起死去,跟她一同殉情的,怎麽會是這個小女孩。
在驚然中從齊臻那裡抽回手,唐翹楚坐起身。
冰雪一瞬間退卻,映入眼簾的是南方炙熱的夜。純白的世界再無影蹤,唯有夜空與星光不變,仍然遙遠、深邃,不可琢磨。
再看齊臻。她仍然自如地躺著。
突然就明白,這個害羞草般的小女孩之所以有時侵佔感十足顯得那麽危險,或許是因為她的內裡根本就是亡命徒式的人。
亡命徒們和這個世界的情感關系非常淺淡,搖搖欲墜,所以隨時都可以離開。他們離死亡的距離很近,只因為目的和熱愛跟世界牽連,或者成為殺手,或者成為苦行僧。
然而藝術,總是更偏愛死亡的。
齊臻跟她是不同的。齊臻會因為心愛白雪,赤著腳跋涉去尋找不存在的山,然後將自己埋在白雪之中。而她,只不過是徘徊在溫暖畫廊中看客。覺得美了,便不痛不癢停下看上幾分。她心愛那畫中的純白世界,十分向往,卻遲遲不願脫下她踩在絲絨地毯上的美麗的鞋……
這樣的她,和王秘書之流又有何異。
所以,藝術也沒有偏愛她。
唏噓的片刻,齊臻跟著坐了起來。“又不會真的死去。”像是看透了她剛才在怕什麽,她笑。
她答不出話。
她是真瀟灑,她是假行僧。
感慨著,就見齊臻好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
“學姐,可不可以給我那個?”
那個,指的是她今晚在便利店買的三五香煙。
把未開封的煙遞給女生,就見她攥緊煙盒,眉頭緊皺——
“學姐,其實我是……”
好像想跟她坦白什麽。然而她究竟是什麽,又說不出來。
“……其實我是想抽這個。”最終說出來的是。
唐翹楚笑出聲。
“所以你這麽糾結,就是因為想抽煙?”
“……嗯。”
“那是誰說抽煙有害健康?”
“……我姥姥說的。”
“那你跟我要煙抽,不怕你姥姥生氣?”
“所以請你不要告訴她。”這麽說完,齊臻看向她,露出她常有的那種小狗般懇切的神情。
忍不住升起想要寵溺她的情緒,於是拿過煙盒來幫她拆開。剛抽出一支,齊臻就整個人欠身過來,直接用唇銜住這支煙。
銜得穩了,又渴求地看向她。
無奈地一笑,唐翹楚拿出打火機。
火光亮起。齊臻便又靠近一分,低頭。
於是,她幫小女孩點燃了這支煙。
也是這個時候,再次近距離看齊臻。借著升起的火光,看她貼在額間的幾絲劉海,看她長長的睫毛,看她低垂的、映出火光的眼眸,看她挺拔卻溫和的鼻線……
看她含著煙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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