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唐翹楚溫柔地撫了撫齊臻的背,仿佛是在安慰失落的小孩——
“我不覺得奇怪,我只是在想,美是難的。”
唐翹楚說著,在一片喧囂中望向夜空。
“齊臻,你覺得哲學家們聰明嗎?”
“聰明。”
“我也覺得。但是他們那麽聰明,卻都找不出一個標準來說明什麽是美。所以他們說,‘美是難的’。”
“美是難的,它沒有標準答案,但又是完美的標準,它存在於神所管轄的領域,而我們,只是凡人。”
“在這個世界上,凡人有各種各樣的活法。但是凡人如果想去神的領域,就只能孤獨地付出。這種付出不見得有回報,可能終其一生都求而不得,一生都要與那些讓你備受折磨的痛苦共處,卻還不能停下腳步,只能朝著無盡的宇宙作無止境的奮勉……”
“你說天才就像月亮,我不反對。但我相信要去跟神交換價值,即使是天才,也要通過痛苦的割舍。這條路就是如此,沒有捷徑。”
唐翹楚說到這,又覺得自己說得太多。
學史就是看人。通往白雪之巔的荊棘路有多殘忍,只需看這路途上有多少寂寥的白骨,抱著永不止息的遺憾。而這些能被她看見的,尚是有幸留名的天才。更多無名無姓的行者,還沒看過風景,就死在了路上——
不被任何人知曉地。
很多命運只能自己看見,很多惋惜只能自己包容。這種專業上的領悟,其實並不適合跟誰交流。這世間庸庸碌碌,有王秘書、母親那樣的人,有父親那樣的人,有吃了上頓吃不了下頓、活著都艱難的人……還有她這樣看見了神聖,卻縛於世俗的人。
江漢廣褒,不是人人都有余力或興趣去關心白雪之巔,不是人人都會停下腳步聽她癡人說夢。
然而這個時候,站在她面前認真聽她說夢話的齊臻卻紅了眼眶。
“學姐……”紅了眼眶的人動容地對她說——
“你那裡,好像總是有我想知道的答案。”
也是這時,唐翹楚想,這個人對她而言果然是不同的。
跟喜歡,愛,性別,美麗或醜陋,神聖或世俗都沒有關系,
她是一個懂得她的人。
突然就不舍得讓她去走那麽艱難的路,可能孤苦一生,追尋一世,卻什麽也得不到。
不要比起人,更喜歡畫。因為選擇人會簡單許多、熱鬧許多,找一個對的人去愛他,被他愛,相擁而眠便能忘記今朝苦、再趕明天的路。
不要一生都在風雪裡跋涉,那條路太苦,太難。
“齊臻,你還那麽小,以後好玩的、好看的那麽多,不要那麽執念。畫幾年如果不行,隨時都可以再選過。不要一條路走到黑。”
看起來像個小孩的女生在聽完這句後,卻笑了笑,然後回答她:
“我不選。”
這麽說的時候,齊臻的眼神明亮,好像已經能看到她自己人生的盡頭——
“學姐,我就走這條路,走到死。”
瘋子。
不僅是個瘋子,還是個傻子。
努力控制內心完全動搖的情緒,唐翹楚讓自己看上去是平靜的——
“你不是說我總是有你想知道的答案嗎?那麽我不妨再多告訴你一個。”
美麗的女人說著,望向身旁要去看風景的人,目光中充滿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眷戀——
“齊臻,你一點都不奇怪。你身上的那種東西,叫做珍貴。”
作者有話要說:
朝著無盡的宇宙作無止境的奮勉:出自宗白華《美學漫步》
第26章 神聖與世俗
還在無言的震動中,街面上就傳來一陣哄然的吵鬧聲。
零點將至的馬路上,一列踩著輪滑的年輕人突然出現。他們呼著口號,做出各式各樣難度高超的花式表演。再看他們的隊服,上面都寫著高校的名字,原來是大學城各校的輪滑社跨年夜聯合出動,一同刷街……
被輪滑表演吸引之余,唐翹楚注意到附近不知何時來了一幫外國人。都是男性,金發碧眼,人高馬大,就像美術教室裡的石膏像。他們性格奔放,張揚熱烈,衝著輪滑隊誇張地高呼。
這時,他們中有人發現了她和齊臻。好像看到寶藏一樣雙眼放光,朝著這邊猛吹口哨。
不想招惹上這些家夥,唐翹楚冰冷地背過臉,也拉過齊臻不讓她再看。
也是這時,遠處的主席台傳來主持人亢奮的聲音——
“讓我們一起倒數10秒!”
整個會場完全沸騰了,成千上萬的人跟隨指令一同喊出——
“10!”
聲音響亮,空氣震動。千萬人的聲音匯到一起、升上天空,仿佛能阻止時間流動一般。
身臨其境和坐在電視機前看到的感受完全不同。被仿佛能淹沒一切的聲浪震撼著,唐翹楚突然想,此刻不管她說什麽,齊臻一定都聽不到。
一邊這麽想,一邊偷瞄身旁的齊臻――
齊臻沒有跟著數,只是微笑地看著前方。
“9!”
2014年最後的十秒鍾,她是跟齊臻一起度過的。
這件事,可能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吧。
同樣不會忘記的,是這夜齊臻說的那些話。她確定了,她要爬山,她要渡河,她要選又苦又難那條孤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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