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她想告訴她最近以來,她也變得可以提筆畫些什麽。
重拾畫筆也是在被拘禁那時。人在遭遇挫折的時候,總要寄望點什麽把日子繼續過下去。對她而言當時的寄望不是華美的連衣裙、漂亮的高跟鞋或者名牌提包,而是畫畫。
最艱難的日子,她在畫畫。
記憶深刻的是有一天,她在她那間只看得見森林和大海的牢房中畫畫,女人上來站在一旁,看著她畫了好一陣,然後說了一句話。
她說,你好像很喜歡畫畫。
這句話唐翹楚已經很久沒聽誰對她說過,因為她已經很久不這麽投入地畫畫——
年少時覺得自己天分有限,最終放棄了這回事;後來又學了諸多理論,學會去解構藝術與美,就是無心認真碰畫筆。
沒有想到深陷泥濘,她反而放下了心結,用心畫起畫來。
她想,或許這才最接近藝術的本質——
一開始人們關於創作的意願都古老、純粹、本能,僅僅是因為靈魂有意願訴說,與它能否呈現美麗無關。
這麽多年,她竟然忘了,首先,畫畫是一件能娛樂自己的事情。
所以那個時候,她笑了一聲,回答女人說:
“對啊,我很喜歡畫畫。”
……
她要把這些都講給她聽。
剛這麽想,女人就在這個時候走進展廳。就像名為奇跡的東西真的發生作用,她等待的人終於在她第一千次、一萬次想到她的時候,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今天她還是老樣子,打扮得不體面也不講究。萬年不變的黑色短袖衫仍然皺著,仍然像是從哪裡的雜物室剛翻出來。
這樣的她走進展廳,走進金碧輝煌的、屬於謝俊傑的殿堂,顯得跟周遭華麗的一切那麽格格不入。
她走向她的畫。
走得近了,唐翹楚看清她胸前掛著一顆殘破的石頭——
竟然是因為之前的誤會,被她一怒之下從高樓拋落、本該碎屍萬段的那枚玉墜!
莊周夢蝶。她送她的第一份禮物。此刻,它在黑色短袖衫的襯托下熠熠生輝,散發出月亮的光芒。
這個傻子,究竟是從哪裡把它給找回來。
束縛的繩索,固若金湯的圍城,最穩妥的路……這個人總有辦法讓所有看似牢不可破的堅固堡壘刹那間變得虛幻縹緲、灰飛煙滅。
唐翹楚聽見城池崩塌的巨響。
沒有一枚硬幣可以永恆,
但是,月亮可以。
將置景坐成藝術品的美麗女人終於忍不住起身,朝著她的夢走去,停在她幾步之後。對方卻仍在看著畫,沒發現身後是她。
唐翹楚也不打擾她,因為她記得雕塑的話,這是她的孩子,她很思念它,所以她在這裡心甘情願地等她看它,等多久都可以。
被她注視而不自知的人癡癡地看著那副對她而言無比珍貴的油畫,最終還是忍不住朝前邁步,拿開圍繩,走近它。
看了很久,看得很細。看著看著,她又對著畫中女人的背影發去呆來,下意識地伸手想再撫摸一次……
“小姐,請不要觸碰。”還沒有觸及,安保就在這時過來阻止她。
“啊。抱歉。”她如夢初醒。
真是令人寒心至極的家夥。這明明就是她的畫,她卻跟別人道歉。
“另外,小姐,請問你確認過看展須知嗎?今天來這看展要求穿正裝的。”當著所有把目光投向這邊的穿著得體的圍觀者們,安保揚聲質問齊臻。
“……可是我買了票。”齊臻局促地說。
“我知道你買了票。”男人傲慢地說,“但是能請你回家穿一下正裝再來看嗎?你這樣畫家會不高興的。”
畫家?他怎麽敢在本尊面前提那個冒牌貨?
“可是我只有這樣的衣服……我能再看看這幅畫嗎?就幾分鍾。”又聽齊臻卑微地問。
“小姐,請不要讓我的工作難做。如果你再堅持,我只能強行把你帶出去。”
就在男人要對齊臻出手的時候,一旁的唐翹楚終於看不下去:
“齊臻。”
在眾人的注視下,手足無措的闖入者轉向了她。
看到美麗女人的那一個刹那,齊臻想說些什麽,然而還沒說出口,眼淚就流下。
她是個不太會說話、卻很愛流眼淚的家夥。
唐翹楚走近齊臻,在已經變成名作、可能即將觸碰永恆的油畫前拉過她的手。
看著女人因此變得震驚的神情,唐翹楚明明想哭泣,卻先被逗得笑了出來。
隨後,她牽著仍然未回過神的人離開,一邊笑著落淚,一邊哼起一首老歌——
那是一首老電影的主題曲。
在歌聲中,她帶她穿過竊竊私語的人群,將那副美麗的油畫留在身後,朝著美術館外雪白的出口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年前一次偶然,我看見了一副油畫,畫家是個女生,畫的是兩把相對望的紅色椅子。從那天開始,我的腦子就開始不受管束一直嘗試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關於天賦和平庸,關於靈魂契合和現實相悖,關於繪畫和價值,關於藝術和人……關於兩個女人。
因為筆力有限,這個故事在內心生根了很久卻沒能寫出來。人物早已登場,知道想表達什麽,卻不知道內容該如何填充,直到去年才終於能坐下來把它認真地填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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