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想法讓我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情不自禁地舉起了手,小心地隔著空氣用指尖去描摹薇薇安纖細鋒利的筆跡。就這樣,我想象我的老師的少女時代,會不會也像曾經的我一樣,愁眉苦臉地抓著羽毛筆,一筆一劃蜿蜒過那些纏綿又繁複的遊絲,寫下的卻是歪歪扭扭的筆記呢?
光是想像著這樣的光景,隱秘的歡喜就已經從我的嘴角悄悄地漫出來了。
就像又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和她悄悄靠近了點。
就這樣,我一筆一劃地書寫著,窗外很安靜,夏日的陽光將窗外的綠影染成金色,時間就這樣從筆尖和樹葉輕搖的沙沙聲中流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寫到了最後一篇——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需要用到的魔法材料,我需要拿著這份清單,親自前往下城區采購。
是的,即使是皇室,也屬於在神殿的勢力影響范圍內,為了避免魔法這個敏感的話題再生事端,我在這方面一直都竭力保持低調,無論是什麽材料都盡量避開耳目,自己喬裝前往下城區購買。
感謝薇薇安,她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毫無意外地在皇室和貴族中收獲了“遊手好閑、不誤正業”的風評。連帶著我的出城也在貴族和皇室眼中變成了“遊山玩水”,從而順利地蒙混過關。
出乎我意料的是,父親對於她這位宮廷魔法師的散漫作風意外地容忍,不僅沒有把她趕出王宮,還對她頗為禮遇。
也不知道薇薇安又給父親下了什麽迷魂湯。
再次想到她的名字,我忍不住在心中無聲地歎了口氣。
其實,除了日常的課業外,這幾天我與薇薇安很少見面,父親傳召她傳召得分外頻繁,許多我沒有資格參加的宴會,她都被邀請參與其中。更不要說那些貴族的宴會,除了光明系的貴族們依舊對她深惡痛絕外,她早已成為貴族們趨之若鶩的座上賓。
因此,即便她被光明系的大貴族們暗地中嘲諷為“只會耍把戲的跳梁小醜”,也無法掩蓋她是炙手可熱的事實。有些時候我看見她一身男裝,佩著禮花或披著披風匆匆行走在皇室的夜色中,連發絲都在輝煌的燈火中發著光芒。
她總是如魚得水、左右逢源地與簇擁在身邊的人交談,仿佛天生就屬於這一片衣香鬢影的富貴鄉。
——若非我看見她無論何時眼底都噙一抹冷淡和疏離的話。
但這一切又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我用力地搖了搖頭,我已經決心將這份感情悄悄地藏在心裡了,那就不要再去看也不要再去想了吧。隻將她作為我的老師來看待就好了——不如說,這本來才是正確的做法。
這也正是在這半個多月中,我兩次出城都是躲開薇薇安單獨行動的原因。
起初我的心中還懷抱著莫名的忐忑,輕悄悄地自己整理好了材料清單,輕悄悄地自己一個人溜出了城,在下城區裡一個人也不敢多逛,拽著鬥篷和地圖匆匆地在幾個較為熟悉的地方采購了簡單的材料,就立刻打道回府。
我一路東躲西藏,卻不料在書房的門口撞見了薇薇安。
薇薇安沒有自己的宅邸和領地,因此同樣也住在王宮之中。此刻的她正披著製式精美的披風,胸口碧藍色的寶石胸針與她藍色的眼睛交相輝映,看上去似乎要外出赴一場晚宴。
而披著黑鬥篷的我卻在那一刻,感覺自己在薇薇安狐疑的目光中凝固成了石像。該怎麽解釋呢?該說我是一不小心忘記告訴她自己要出門?還是直接了當地承認我就是想要一個人單獨行動?
我越想越覺得難以解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消失,卻因為尷尬得邁不開步子,只能僵硬地站在她面前,面容扭曲地擠出來三個字:“……老師好?”
薇薇安挑起了一邊眉毛表達疑惑,在長廊的燈光中,她衣物上的暗紋刺繡閃著微微的光澤,襯得她愈發高貴而優雅。
該死,為什麽她做這個表情也能這麽好看。我自暴自棄地胡亂想著,覺得自己的思維開始渙散了。
然而薇薇安還是在我惴惴不安的目光中弄清楚了來龍去脈,她朝我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了解,隨後就伸手扶了扶自己頭頂的男式禮帽,轉身離開了。
沒有驚訝、更沒有生氣,預想中的詢問、不解、好奇都沒有到來,只有一個了然的眼神和在燈火中遠去的背影,這種高高拿起又輕輕放下的感覺讓我的內心湧起一絲惆悵。
說到底還是自視太高了吧,本以為我的異樣會被薇薇安察覺到哪怕那麽一點,卻沒想到對方看起來完全是毫不在意的樣子。
也是,或許這才是最正常最好的交流距離,哪裡會有學生天天想要黏在老師身邊的呢?
只有暗戀才會這樣的藏頭露尾,欲說還休,又怕對方知道,又怕對方不知道。
我在心裡小聲地歎了口氣。
總而言之,下一次單獨出城,就顯得非常有備而來、順理成章了。這一次的薇薇安相當積極地列出了一份清單,在地圖上做了標記,拜托我下次出城的時候幫她也采購一些材料,並叮囑了我注意安全。
看上去毫無異樣,一切都重歸了正軌,安全地、毫無波瀾地向前運行著。
在這波瀾不驚的生活中,我對薇薇安那種難言的感情,或許也能夠在彼此或是陰差陽錯、或是心照不宣的疏遠中漸漸地淡下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