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長的黑色睫毛隨著呼吸顫動,我注視著她,內心忽然湧起了一種衝動,忍不住悄悄地伸出手,一點一點地靠近了她的臉,輕輕地用手指尖摸了摸她的眼睫毛。
——癢癢的,軟軟的,像蝴蝶輕盈又脆弱的翅膀。
那黑色的翅膀隨著她的呼吸輕輕顫了顫,我觸電一般收回手,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所幸她還在沉睡之中,纖長而濃黑的睫毛在就著她身後的月光,在白皙的臉上投下了一片淺淺的陰影。
她依舊闔著眼,呼吸均勻而又綿長,如故事書中所描繪的安靜起伏的潮汐。
一無所覺的模樣使我心中徒生一種擾人清夢的罪惡感,我蜷起手指,心煩意亂地轉過了身,背向她,望著牆發愣。
心中漫起難以言喻的煩躁,卻並不惱人,像一根細小的羽毛撓在心裡。
屋外夏蟲的聲音響起又消隱,森林夜半潮濕的霧氣漸漸漫上了我的鼻尖,她的呼吸均勻又綿長,雪松和冷雪的味道從身後漫過來,仿佛我身後沉睡的是一座曲線柔和的安靜山谷,我背對著她輾轉反側,就這樣睜著眼睛睜到了第二天天亮。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精靈敏感而淺眠,原來那天晚上薇薇安也根本沒睡著。
第12章 歎息之石
必須承認,薇薇安·維爾遜——姑且算她叫這個名字吧,確實是個不錯的老師,至少在理論上是。
在我醒來後,薇薇安告訴我,她的白鴿使魔已經帶來了皇宮的消息,馬車將在三天后接我們回去。
於是,在接下來兩天的時光中,由於我們在森林中無處可去,於是薇薇安就用成堆的書填滿了我們的時間。在她密集的補習之後,我總算對魔法這一領域的知識有了粗淺的基本了解。
雖然我知道這些知識對魔法師來說,只是如孩提的常識般簡單的東西,但對我而言,確實乏味生活中另外一片天空的顏色,哪怕只能窺見小小的一角,我就已經感到滿足。
但是——我望著手裡那塊一直沉寂的安卡之石,忍不住心中歎息。
自從那一晚之後,它就再也沒在我手裡亮起來過,更別提像在薇薇安手裡那樣光華奪目。我對著它歎了口起,苦惱地鼓起腮幫吹了吹落在臉上的發絲,讓這些礙事的家夥一邊去,然後忽然想起我剛蘇醒的那一天,薇薇安說的那句話。
“使用魔法不僅在於魔力,更在於信念。”
我情不自禁地再次將手裡那塊黝黑的石頭捧在手中,閉上眼睛在心中虔誠地念念有詞——安卡之石啊!請讓我使用魔力吧!
“噗。”輕輕的一聲笑音在門邊響起,我睜開眼睛,看見薇薇安正站在門邊,上午金色的陽光毛茸茸地落在她那破舊的法師袍上,袍下露出的一截手腕,在陽光中潔白得晃眼。
她饒有興味地盯著我:“你這是在對它許願嗎,小狐狸?”
“呃……”我僵在原地,一種做傻事被發現的羞恥感湧上我的心頭,雖然剛才的話我只在心裡念叨了,但想也知道,我這副捧著石頭虔誠閉眼的樣子一定傻得不行。
“我只是想試試……你不是說要有堅定的信念嘛……”我小聲地為自己找著擺脫尷尬的理由。
“我說的信念是指對自己的信念,而不是寄希望於一塊石頭的信念,如果你只是希望它能夠亮起來,那你還不如大聲喊出來好了,”她笑著衝我眨眨眼睛,“說不定它真的是塊許願石呢。”
“我試過——”我下意識反駁,旋即看見她含笑的藍眼睛,意識到那只是一個玩笑,趕忙改口道,“但怎麽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薇薇安又開始笑了起來,自從她的身份暴露,她在我面前就不再以男裝示人,此刻她笑得前俯後仰,黑色的發絲在金色的陽光中躍動出纖細的光,我鬱悶地將頭轉向一邊,總覺得薇薇安這幾天在我身上獲得了頗多的快樂。
但是我不想隻被她看做是一個可愛的笑話,一個稚氣的孩子——我都十五歲了!
我擰過頭去,抱著尾巴生悶氣。
過了好一會,薇薇安終於笑夠了,站在門口帶著靜靜地望著我。
每當她安靜地將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就有整個人都在一瞬間被她看透的錯覺。
並非探究,只是洞察。
這樣的眼神我只在我的父親身上偶然見過,是歷經世事後的銳利,年長的獅王站在岩石的最高處,望遍他的獵場。
但她與我父親的目光卻不相同,比起雄獅,她更像是一隻鶴,傳說中翱翔於極高之處的美麗鳥類,目光中是一種置身事外的柔和,一種不帶攻擊性的冷淡。
從那晚的宴會之後我就發現,她不論看誰都是這樣的目光,明明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但眼神中卻滿是冷淡的推拒。
很奇怪。
她的骨子裡必定是一個惡劣的人。十數年來小心謹慎的生活給予我敏感嗅覺,她必定是一邊眼含嘲弄地看著身邊那些暗流湧動的心思,一邊饒有興味地配合這些無聊把戲的人。
就像是看客嗤笑小醜的假面。
但她自己何嘗又不是帶著一副溫和的假面在應酬?宴會上她向我送上一束薔薇花,那時的我注視著她像藍寶石一般剔透而冰冷的眼睛,心中忽然湧起一股不悅——她憑什麽能因自己的一時興起,就讓我陪她逢場作戲?
……所以我才會在宴會上,用那句話去為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