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似乎,沒有用處。
咒語驟然加快了,血流在石板上緩緩流淌著,漸漸散發出明亮的藍光來。一聲尖叫從少女的胸腔中爆發出來,她緊咬牙關,纖細的手指似乎用力地嵌入了石板的縫隙之中,卻依舊無法抑製住痛楚的悲鳴。藍光愈來愈熾烈了,終於吞噬了血液原本的顏色,幽藍的花紋漸漸蔓延上了薇薇安的肌膚,然後,如同瓷器龜裂的裂痕,一瞬間炸開,飛濺出一蓬蓬鮮血。
在狂風獵獵之中,幽藍的光流慢慢升起,匯聚向空中,漸漸形成了一顆星辰的雛形。
那無疑是一顆真正的星辰,一座山脈千萬年的魔力匯聚於此處,在杖尖凝結出一顆露水樣白亮的星,不如高懸於夜幕的恆星亙古,卻比千百萬光年開外的星辰更唾手可得。公爵狂笑起來,瑪麗的心底卻一片冰涼,隔得太遠了,光芒大熾中,她看不清薇薇安的情形,隻感覺少女似乎已經失去了一切抵抗的能力,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長發垂落,如同瀑布一般淌入血泊,露出慘白而纖細的脖頸,好似引頸受戮的天鵝。
動不了,無論如何都動不了。她駭然地睜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著公爵走向了少女,長靴一腳蹬向女孩的背上。
好似在巨石中拔劍一般,他以薇薇安的脊背為踏腳石,從脊骨中緩緩地抽出了什麽。
起初,那似乎只是一團光芒,遙遙地與星辰相連,漸漸地,劍柄的模樣顯露了出來,隨著劍的模樣愈來愈清晰,瑪麗幾乎驚駭地共感了那種痛楚——如同活人剝離皮肉、血管與神經,纖細的、脆弱的,曾經在她心目中如同百合花一般脆弱的女孩,此刻正生生地被剝離著骨中之骨,肉中之肉,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
公爵高聲笑著,帶著一種即將踏上權力之巔的瘋狂,看著長劍漸漸融入自己的身軀,念動了最後的咒語。
“——湖中的精靈啊,獻上你的血與劍吧!”
有什麽碎裂的聲音響了起來。一聲痛苦的慘叫,從法陣中心傳來。
然而,那卻不是薇薇安的聲音,公爵站在她的身側,手臂鮮血淋漓。一瞬的難以置信之後,他忽然大聲叫了起來:“反咒!快阻止她——”
但那已經太晚了。就在說話的同時,無數支透明的尖刺一瞬間刺破了他的手臂,懸掛於夜空之上的群星忽然光芒大盛,與高塔之中的那粒星辰遙相呼應。
又是一陣魔力暴漲的光芒,但這一次,光芒的漣漪卻是以薇薇安為圓心向外擴去,少女匍匐在光芒的中心,依舊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唯有口唇仍在輕微的翕動著。誰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這樣短的時間內記住了那複雜的禁咒,又是如何在這樣的劇痛之下,一字不錯地以反咒的形式,複述了所有的咒語。
沒有人能猜到其中的答案,因為,一場殺戮已經開始了。
第一個倒下的是站在薇薇安身邊的公爵,融入他體內的半柄劍化作尖刺,將他的身軀刺得四分五裂,劇痛讓他本能地揮杖反擊,卻在咒語尚未念出口之際,被薇薇安一劍洞穿了心臟——方才那柄劍,已經不知道何時被她重新拿在了手裡。鮮血濺到少女的臉上,一瞬間便已分不清哪些來自公爵,那些來自她自己。
她的口中依舊念動著咒語,少女平靜蒼白的臉色與飛速念動的、被血染紅的嘴唇在夜色中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妖異之美——只是,恐怕此刻已無人有命欣賞。
方才所有構建法陣的魔法師,此刻都在一瞬間被藍光吞噬,詭異的幽藍光紋一瞬間爬滿了他們的身軀,而後,血花飛濺,綻出一蓬蓬血肉,無數血點拋上天空,又瞬間落下,好似一場暴雨。整座高塔都開始搖搖欲墜起來,巨大的白石柱在魔力的衝擊下倒塌,迸濺出一地亂石。
瑪麗茫然地坐在地上,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她已經動不了了,倒塌的石柱砸斷了她的大腿,鮮血溫熱地濡濕了裙擺和皮膚。
疼痛使她雙眼失焦,一片茫然中,只能聽見似乎所有人都驚恐地尖叫著。她愣愣地看著眼前地一切,忽然感覺有滾燙的液體落到了她的臉上,伸手一抹,只見滿手鮮紅灰白的粘稠,有什麽東西恰在此刻從眼前飛過,她睜大眼睛,看見翠絲的頭顱碌碌滾了過去。
她不明就裡地抬起頭,然後,就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在她眼前,一個少女形態的怪物正在緩緩向她走來。眼前的一切忽然變得清晰了,血淋淋的鮮明,就在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安德烈口中的“怪物”是什麽樣的一種東西。
眼前的“薇薇安”身上滿是足以令人類當即殞命的傷痕裂口,血肉模糊,皮開肉綻,可見白骨——但這並不是最恐怖的事情,最恐怖的是,即便如此,“薇薇安”竟然還活著,原本為了讓“它”插翅難飛而設置的佔星台,此刻成為了怪物屠殺的狩獵場。望風的女傭、男仆、守衛,用一種看見魔鬼般驚恐的眼神尖叫奔逃,企圖奔向逃生的長梯,卻沒能躲過它的長劍。“少女”將一柄細劍提在手中,一劍、一劍地刺了下去。
它徑直向瑪麗走來,愈走愈近,便愈讓瑪麗將那可怖的身體看得分明——那些恐怖的傷口正在快速地愈合,長出豔紅的肉芽密密麻麻地爬滿創口,分化成稚嫩的新肉,與其他未愈合的傷口彼此映襯,便仿佛是一隻被扯爛之後,又以被極其粗劣的手法縫上了的布偶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