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將生長在一起,一如我們的誕生。
路過的旅人啊,如果你已經看到了這裡,那麽我們的一切,你都可以帶走,願遠星給予你祝福和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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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手,撿起來了地上的那把短刀。
如同鬥篷一般,這把短刀即便經歷了千年的時光,也未見鏽跡。極高超的技藝在刀面上錘煉出了流水和行雲的紋路,卻沒有刻下一條引血的槽。
精靈並不需要捕獵,所以,這把銀質小刀原本應該只是一種儀式器具,單刃鑲嵌的水晶刀鋒薄的透明,看上去竟然像冰。
美麗的武器會令死亡也變得輕盈。我凝視著面前的白骨,第一次見證了精靈的死亡,猶如造物主的恩寵,無需經歷任何發脹、變形、腐爛的痛苦,只需要將這一把小刀插入心臟,魔力就將這樣開始消散,直至最後只剩一具白骨停留在這裡——如此飄渺又如此美麗。
我幾乎難以自抑,就要這樣伸出手去。
艾希禮忽然握緊了我的手。
“你又露出了那樣的表情,”她輕聲說,“和我第一次看見你凝望凡特安塞希特裡亞時一樣。”
那個拗口的詞是精靈之森的意思。我知道艾希禮不懂精靈的語言,卻沒想到她竟在那夜的隨口一提中記住了這個複雜的名字。她依舊握著我的手,望著我,露出了擔憂的神情,像小狗將自己的腦袋擱在了主人的膝頭。
“你的手好冷啊,”她垂眸,輕輕地靠了過來,熱意也隨著漫上了我的手臂,“是這本筆記本上寫了什麽嗎?”
我忽然有一種重新踩在實地上的感覺,艾希禮的尾巴不知道什麽時候勾住了我的腰,黏人得好像我身上憑空長了根尾巴。
“沒有什麽太需要在意的內容,”我想了想,略去了其中精靈與獸人的宿怨,“大概是兩位在暮日之征裡死去的精靈,她們將遺言留在這裡,允許路過的旅行者帶走她們的東西——我們能夠脫離險境,大概也是因為她們的幫助。”
“那把短刀可以由我保管嗎?”艾希禮忽然問,“如果你覺得它對我們之後有用的話。”
我一愣,下意識地看向了她,少女立於我的身側,掌心溫熱,神色堅定。
她金色雙眸璀璨,在黑暗中熠熠生光,與手中刀刃的寒光交相輝映,如同金色的遠星。
願遠星給予我祝福。
“當然可以。”
最後我輕聲說,將手裡的刀交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避免死亡,人類進化出痛覺,又進化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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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安眠曲
後來,當我和薇薇安重返地面時,已是白晝。昨夜戰鬥的痕跡猶在,廢墟卻寂靜得像一場夢。
我眯起眼睛,越過一地狼藉,在滿地殘破的骨骼之中,看見了戰馬的半具骸骨,在陽光下照得慘白,血肉卻已當然無存,只有零星的碎肉殘片,不知道是什麽那一部分的組織,掛在腥白的骨架之上。
我走過去,揮手驅散烈日下嗡嗡作響的蚊蠅,細小的螞蟻在尚且濕潤的骨骼縫隙間行過,我思忖著,低頭捧起戰馬的骸骨,向教堂背後的墓園走去。
薇薇安卻忽然拉住了我。
“別過去。”她說,卻晚了一步。失去黑夜的掩飾,荒廢的墓園在烈日下暴露得一覽無余——如果,那還可以稱為墓園的話。
然而,根本就不是什麽墓園。衰敗的荒草中,只有一個塌陷的巨坑,在雨水的衝刷下,露出無數燒焦的白骨,鋪——或者說堆滿了地底。
累累白骨,支離破碎。在千年後的今日,場面並不血腥,卻無端教人更覺駭然。在烈日的暴曬下,昨夜那些詭異而凶殘的骨爪全都化為斷裂而焦黑的骨骼,在塵土中難以辨別來自人體的哪一部分,唯有一顆顆頭顱堆疊著,無聲地宣告著這是人的骨骼——毫無疑問,這是火刑的痕跡。
千年前讓大陸戰火紛飛的那場戰爭,毫無疑問也席卷了這座教堂,而教堂中的祭司,大抵都在戰敗後,被視作異端而處以火刑——血流成河,這便是銀星在日記中的場景。
我上前一步,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戰馬頭骨。卻在這時,瞥見那遍地屍骨中,似乎有什麽閃光的東西。
那竟是一些金屬的碎片,我拾起其中之一,看見在鏽跡與塵土之中,隱隱約約透出了星與月的圖形。
是一隻小小的金屬盒子。
那隻方形的小盒已經被燒得一片漆黑,又因多年深埋地底而鏽跡斑斑。一種直覺迫使著我伸出手指,觸碰到了略微扎手的金屬凸起。
似乎是斷裂的發條。我捏住它,輕輕地擰了擰。
然後,我們便聽見了音樂的聲音。
那竟然是搖籃曲,一支斷斷續續卻又輕柔的搖籃曲。我竟不知道,千百年的母親們,所哼唱的歌曲竟依舊與今日一致,猶如無數個平靜的夏夜、晚星與河流,慢慢悠悠地在這一地殘骸之中響起,安寧得仿佛只是千年前一個孩子的夢境。
我不知道這隻八音盒屬於誰。昨夜被亡靈襲擊的恐懼,終於在此刻變成了茫然——遙遠的、在我的想象中被描摹了無數次的戰爭,終於在這一刻緩緩地掀開了它殘酷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