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說影是配角。”程樓翻著劇本,“《西川月》是群像劇,除李西川外,其他所有人都在作配。”
說著,她看一眼季檀月,輕描淡寫,“就連含雲也是,所以朝宛,你不用拘謹。”
季檀月笑容未變。
朝宛看了女人一眼,悄然攥緊衣擺,應聲:“嗯。”
二次試鏡是無劇本即興,程樓似乎從兩人的試鏡中發現了什麽,想再挖掘一下影與主角之間的化學反應。
“還記得影初次殺人前的某個情節嗎?”她給江倘和朝宛講戲。
“剛入長公主府邸時,影其實有一次反戈情節,意圖刺殺含雲。”
說完,程樓看了一眼季檀月,“我想讓你們演一下,刺殺失敗前後的反差,以及被含雲發現的那場戲。”
江倘想了想,“我選刺殺前。”
表面懵懂忠心,背後卻受蒙蔽,向含雲暗捅刀子。這段戲最能體現影的反差,優勢很大。
朝宛沒得選,輕聲回:“那我選刺殺後吧。”
刺殺後,被含雲關進水牢,該怎麽表現情緒的遞進,她還得再想想。
這次依舊是江倘先來。
白日,她在含雲榻前領命看守院落,夜晚,則聽信朝中正派唆使,潛入帳中刺殺。
阮柔客串正派角色,給江倘下了刺殺含雲的任務。
試鏡場地有特設的床鋪,之後的刺殺戲,江倘和季檀月就在那裡完成。
刺殺失敗。矛盾之中,頸側早就被女子架上了匕首。
“主上,奴、奴……”江倘與季檀月對視,整個身子全然僵硬,只有嘴唇在翕動。
程樓微微蹙眉。
聽著台詞有點飄。
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她頓時了然,無聲歎息。
怎麽也不收著點。那種壓迫感,誰能接得住。
季檀月跪坐帳中,蒼白指節握緊短刃。
凌亂發絲遮掩下,她在笑。
可眼中泛起殷紅血絲,駭人至極,唇邊弧度也分外冰冷嘲弄。
劇本裡,含雲有著一張穠豔的臉,唇卻是病弱慘白的。
反差感格外強。
正如她蟄伏數年,隱藏在純良外表下的那顆利欲之心。
太后已死,長公主是大芸最尊貴的女子。
白日裡,她溫和有禮,受盡宮人尊敬擁戴,夜裡卻多疑又偏執,是隻妄想奪權的妖冶厲鬼。
朝宛心口一滯。
匕首沒有逼在她頸側,卻讓她生出心驚肉跳的冷寒感。
不怪江倘剛才的台詞有些飄忽,就連昨晚對戲時,朝宛也從來沒見過季檀月這種樣子。
劇情逐漸推進。
季檀月逼近江倘,壓迫感無聲蔓延。
只差一點,鼻尖貼鼻尖。
看見這幕場景,朝宛心中隱隱失落。
如果試鏡失敗,影由江倘來出演的話,季檀月在劇組就會和她一直這麽親密下去吧。
雖然是拍戲需要,可……
心中發墜,至於緣由,朝宛自己也說不清。
思慮之際,江倘的試鏡結束了。
“辛苦。”季檀月頷首,從床上起身,笑容禮貌。
“季前輩也是。”江倘臉側冒著虛汗,依舊是沒回過神的模樣。
她和周圍的人打了聲招呼,向朝宛所在的方向走來,坐在長凳上,抿了口水。
沒來由地,朝宛內心發慌。
“該你了。”程樓朝她招手。
季檀月又重新在床上坐好,垂頭,安靜翻了幾頁劇本,想了想,擱置到一旁。
朝宛惴惴不安地走過去,問程樓:“導演,水牢情節……也在這裡演嗎?”
至少應該站著吧。
“這裡改了。”程樓答,“你沒看新的劇本嗎?場景還在殿內。”
“?”朝宛不明所以。
她求助望向季檀月,卻發覺女人唇角稍勾,沒有說話。
接下來的劇情走向,她完全不知情。
這次是真正的無劇本試鏡了。
朝宛咬著唇,心跳加速。
“好,可以開始。”程樓開啟攝像機。
承接江倘剛才結束的部分,朝宛跪在床邊,驚惶抬頭,發覺脖頸處逼上了鋒利短刃。
她試探著,緩慢抬起眼,對上面前她刺殺未遂的女子。
出乎意料,季檀月周身散發著的壓迫感收斂了一些,已經沒有剛才那麽強烈。
她低垂著眼,在短短幾秒鍾,將其中的暴戾憎恨悉數收斂。
那雙鳳眸中,竟有不起眼的霧氣在無聲湧動。
朝宛微微怔神。
忽然,當啷一聲。
伴隨幾聲重咳,季檀月手中的匕首砸在了地上,落在朝宛腳邊。
女人臉頰泛出病態潮紅,神情卻頹然灰敗。
長發遮臉,她無力地垂下了手。
撤除戒備之後,病弱虛脫的氣色,使女人周身的破碎感隱隱佔據上風。
朝宛內心忽然隱痛。
這就是她背叛了的人。
可也是在磅礴雨天,塞進她懷中牛肉餅的溫婉女子。
“主上……”朝宛輕喃著,俯下身。
在額頭抵上地面的那一刻,眼淚無聲滑落,泅濕地面。
她想,自跟隨含雲走的那刻起,就已經將終身全然托付。
可她卻辜負了女子,甚至反戈,想要置她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