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電梯，往上。

　　破天荒的，沒有料想中的緊張和怯意，桑雲枝沒有功夫去假想林鹿的家人在看到自己以後會有怎樣的反應，她今天過來也隻做一件事情，就是把人帶回去。

　　誠然，父母與子女，有著這世間最為親密的血緣聯系，可在桑雲枝看來，林鹿先是一個獨立有健全思想的人，然後才是父母的女兒。

　　這個先後順序得要分清楚，像這樣長達幾月的施壓，是桑雲枝所不能接受的。

　　她不願去設想自己不在的時候，林鹿一個人承受了多少事情。

　　然而房門敲響，出來開門的並不是想象中的任何一個人。

　　來人有些熟悉，看清彼此的那一刹那雙方皆是一愣。

　　瞧見乍然出現在家門口的桑雲枝，周路反應極快，趕在對方開口出聲之前她先說話了：“你到樓梯口等一會兒，我想辦法把小鹿給你帶出來。”

　　話音落地，屋內隱約有爭執的聲音傳出來。

　　桑雲枝嚅了嚅唇，五指在空中虛握了一下，終究還是選擇了信任對方：“那麻煩你了。”

　　周路輕輕“嗯”了一聲，隨後匆匆將門關上。

　　樓道裡安安靜靜的，聲控燈不一會兒以後自動熄滅，桑雲枝以背抵在冰涼的牆壁上，唇瓣輕咬，潤紅如?血。

　　暗色下，她眼眸裡氤氳的那層霧靄更濃了些。

　　周路隻說把人帶出來，也沒說要多久。

　　桑雲枝的耐心有限，雙手捶握身體兩側指尖輕晃著，難掩內心的躁意。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五分鍾、十分鍾，門開的聲音又響了。

　　“快走吧快走吧，今天晚上別回來了，免得又吵起來。”周路的聲音在樓道裡響起，聽起來十分頭疼的樣子，驚得頭頂的感應燈又再亮了起來。

　　桑雲枝在這一瞬間繃直了身體。

　　她身體稍側，面對著牆壁拐角，影子倒映在地面被拉得老長。

　　“我這幾天都不會回來了。”這時，另一道聲音響起。

　　難掩的疲累以及絲絲惱意，林鹿的語氣不是特別好，直到門縫裡邊遙遙傳出高昂一聲“愛回來不回來”。

　　桑雲枝在這時抬腳，走了出去。

　　原本安安靜靜的樓道裡出現另外一個人的腳步聲，林鹿循聲，回頭。

　　四目相對，桑雲枝在林鹿那雙漂亮的眼睛裡讀到了驚詫和意外，繼而浮上一層喜意，不過這些情緒最後統統轉化為難言的委屈。

　　上一刻還倔強不肯低頭的女孩在看見桑雲枝的那一瞬間，丟盔卸甲，三兩步走上前來，直接撲進了她的懷裡。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一個人心裡在想什麽，光看那雙眼就知道了。

　　桑雲枝心裡一揪一揪的，很快，她感覺到自己頸下傳來溫熱的濕意。

　　“那我帶她走了。”她抬手，一下下輕撫著林鹿的後背，朝門口的周路望去。

　　遲疑片刻，還是擇了一個很微妙的稱呼鄭重開口道謝：“謝謝你，姐姐。”

　　第81章 算帳

　　桑雲枝將人領回車裡。

　　街道兩邊路人行過偶爾朝這方瞥來一眼， 也隻瞧見深色的遮光膜將車內的情形遮得一乾二淨，以為沒人，全然不知後座上有兩道姣好的身影依偎在一起。

　　林鹿將大半張臉都埋在桑雲枝的小腹上， 眼尾還有些泛紅， 是剛剛哭過的痕跡。

　　在外頭，在父母姐姐乃至喬心這樣的朋友面前，她從來都是一副能扛一切的倔強模樣， 方才在屋子裡的時候親媽說一句， 她能駁三句。

　　現在對著桑雲枝又不一樣了。

　　如冬雪遇春風，那些兀自強顯於人前的倔強在頃刻間瓦解， 投入春風的懷抱， 逐漸融化成柔軟一灘清水。

　　發絲間五指輕輕拂過， 每一下都帶著安撫的味道。

　　發泄著哭了那麽好一會兒，將心裡的委屈都倒騰了個乾淨，林鹿終於將臉抬起。

　　桑雲枝垂眸， 只見那排濃密的長睫還沾染晶瑩的淚珠，如暴雨過後被摧殘過的小嫩葉， 一顫一顫， 隨時抖落的模樣。

　　此刻的林鹿像極了林間受驚的小鹿。

　　她伸手， 從一旁抽紙裡扯過一張衛生紙，輕輕覆上那雙漂亮的眼睛， 將淚漬擦乾， 然而出口的話卻不那麽柔順好聽：“長能耐了，能獨當一面了。”

　　清冽的聲音雖然好聽， 但也帶著一股透人心脾的涼意。

　　林鹿跟桑雲枝在一起相處這麽久， 怎麽會聽不出來對方這是在陰陽怪氣， 還用上了“獨當一面”這樣的詞語， 那是明擺著在說她將所有事都瞞得死死，自己硬扛的事情。

　　這事，確實是自己不對，所以即使桑雲枝這麽一句話出來，林鹿也沒有想要反駁的意思。

　　但也不耽誤她眼皮一下又耷拉舊獨了下去：“你怪我。”

　　委屈巴巴可憐的模樣，像剛從池子裡撈出來的小狗，明明渾身還濕漉著模樣極慘，卻還要被主人責怪因為貪玩才掉入池水。

　　眼裡剛散開的水霧氣眼看著就要再度凝結一層，桑雲枝見狀，哪裡還敢繼續和人置氣。

　　她抬手，以指腹輕輕撫過林鹿的眉眼，眸子裡閃爍著點點疼惜的光芒：“不是怪你，只是覺得心疼。”

　　“上次我走之前你自己和我說過什麽還記得嗎？”舊事重提，桑雲枝一雙墨色的瞳仁裡，寫滿鄭重，“你和我較了大半夜的勁，叫我認錯，叫我保證下回不敢再犯，那你呢，你這些天來又做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