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那一句「喜歡」好似秋冬裡難得盛放的花,成涓沒有力氣把人推開。
而一旦決定了縱容,底線就沒了,她安靜地看著自己做傻事。
但物極必反,讓得多了,反彈更甚。再一次提結束是臨時起意,事先連腹稿都沒打。
那日她跟溫栩在一起吃飯,盛棲有急事找她,溫栩鬧著奪過電話接,且還說要留在這聽她們聊什麼。
這樣霸道的處理方式讓成涓不高興,沒有客氣,直接開口趕人走。
隻她們倆人的事情,她可以盡可能地退讓,但有第三人的參與,她不能慣著溫栩。
溫栩惱羞成怒,口無遮攔:「她要過來陪你吃飯,你就急著讓我消失是嗎?」
解釋了一百遍,還在把她往盛棲那邊推,難道她那麼希望自己喜歡的是盛棲嗎?
成涓生氣了:「你真是會胡攪蠻纏。」
溫栩更惱,憋了許久的話,終於忍不住吐槽出來。她認為她們倆的關係,都是她在維係,她在主動,而柳成涓隻是被動接受,彷佛把她當成一個工具人。
說完,見成涓淡定地繼續吃飯,理都不理,溫栩發現她把自己搭進去了。
長篇大論的人,已經先輸了。
怎麼會又跟之前的經歷一樣了,無論她如何掙紮,卻不得不處在被漠視的位置,唱自己的獨角戲。
心灰意冷之下,她把方才的張揚勁都收起來,沉沉地看著柳成涓:「好,我走。」
「溫總。」成涓喊住她。
「我不在這礙你的眼,如果你嫌我找你的頻率太高,以後……」
以後,她可以少找成涓幾次。
溫栩這輩子過得太自在,自然不可能有大出息。即便她現在滿肚子氣,她也不放狠話,讓自己以後後悔。
這點理智她還有,成涓總說她幼稚,她才不幼稚,她隻是不想對成涓精明。
她的話被成涓打斷,認真跟她說:「不是那個意思。」
成涓說完,語氣又緩了緩:「你能不能坐下?」
看看,柳成涓又來哄了。溫栩憤憤地想,她還不如做惡人做到底,別讓人狠不下心離開。
成涓就溫栩剛才的牢騷解釋:「我們倆之前的關係,是你需要的時候我再出現陪你,難道你喜歡我不懂事地去打擾你嗎?」
不是她想被動,而是她沒資格主動,她不能確定溫栩每時每刻想見她。
溫栩別扭道:「我們倆已經不是那種關係了。」
默了一默,成涓問她:「那是什麼關係?」
「你想跟我是什麼關係?」溫栩反問,但不是挑釁,而是確實
打啞謎一樣的對話讓成涓的耐心到頭,溫栩既然不願意,那就算了。
「我的想法是盡早斷了。」她一失望就說了狠話。
溫栩大不理解:「為什麼一定要斷,你就沒有喜歡過我嗎?」
怎麼可能一點沒有,柳成涓這麼縱容她,什麼都讓著她哄著她,難道全是因為拿人手短和脾氣好?
她以前還不敢確定,但現在能確定了,柳成涓就是喜歡她。
很多細節和反應,太明顯了。
成涓模棱兩可:「溫總,我們之間談喜歡不會突兀嗎?」
她還是在意關係的問題,溫栩平日就是性情中人,這會子興起,直接承諾:「如果我說我願意跟你交往,讓你做我女朋友呢?」
成涓眼眸閃了閃,又靜成湖,「然後一切不變是嗎?」
「對啊,維持現狀。」除了吵架的時候,她跟成涓的關係太美好了,輕鬆又自在。
成涓拒絕:「不必,我累了。」
她當時是真的累了,她那麼渴望的事情,被溫栩吊兒郎當地說出口,像遊戲似的。
可是溫栩興沖沖地再來找她時,她還是拒絕不了。
這個人可惡,她又偏偏喜歡。
溫栩的可惡難以言表,原來溫栩感覺到了她的喜歡,也知道她想正式戀愛,卻一直不表露。
直到見她失望,才輕輕鬆鬆地說出口,彷佛恩賜似的。
有這些心思埋在心頭,她再無法保證情緒上的平穩,兩個人的吵架次數比從前多,什麼事都能吵起來。
吵架,和好;冷戰,上床。
在這些流程裡,彼此的耐心都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成涓知道這樣不行,她當斷不斷,不是為了跟溫栩吵架。
她喜歡溫栩,溫栩也很好,隻是給不了她想要的。她該早點放手,而不是因此去折磨她喜歡的人。
溫栩卻不知道她的痛苦,某次吵完又和好之後,跟她坦白:「成涓,我是真的喜歡你,跟你開始之後,身邊都隻有你一個人。如果你想要名正言順一點,我們就談戀愛。」
這些話,如果能再早一點,能在成涓把錢還清之前說,她大概會感恩戴德。
「如果……就,你這個句式像被我逼得沒辦法,不得不戀愛。」
溫栩的坦誠讓人又愛又恨,「對啊,我本來就不想談戀愛。但我喜歡你,沒有你不行,你非要離開我,我怎麼辦呢?」
成涓聽完意味不明地低笑,將溫栩攬進懷裡,親了下她的額頭,「讓我幫你想辦法。」
笑容和親吻,讓溫栩誤以為那是一句情話。
冬天的禹江寒冷,下了第一場大雪。
成涓卻按時起床,將早飯做好端進房間,溫栩剛洗漱過,在臥室裡吃起早餐。
誇她:「好吃。」
成涓說:「沒有技術含量,很簡單,以後你自己就可以做。早上記得吃飯。我弟弟之前不聽勸,最近胃疼跑醫院了才知道厲害。」
溫栩聽到便有些緊張,「他嚴重嗎?」
「不嚴重。」
「他有沒有女朋友啊,沒有我可以幫忙介紹嘛。」
「他沒跟我說,我也不過問他這些。」
溫栩頗覺無趣:「好吧。」
「溫栩。」
成涓連名帶姓地喊,讓溫栩心裡起了異樣的感覺,她抬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上次跟你說的餐廳,過兩天我們一起去吧,剛好我要請萬昀思她們吃飯。」
成涓放下餐具,擦了嘴,「過兩天我不去了。」
溫栩連理由都不問就立刻答應,「那改天我單獨帶你去。」
「不用了。」
成涓看著她,說出她不想聽的話:「我決定了,我們分開吧。」
溫栩沉默地吃著飯,沒有說話,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
「以後你不要過來了,我會搬家。」
「我不明白你。」溫栩也沒了胃口。
如果要說結束語,何必溫存一夜,早上做了熱氣騰騰的早餐端來,讓她在最開心的時候被潑冷水。
柳成涓覺得她自己很溫柔嗎?這是哪門子的酷刑。
成涓回她的話:「我是為我自己,我不想再這樣耗下去了。也是為你,我的反復無常,對你而言是種傷害。不能再繼續下去。」
溫栩直搖頭,覺得這些廢話太虛偽了,不想在一起就是不想,什麼傷害不傷害的。難道她一腳把自己踹開,就不是傷害了。
溫栩自嘲:「為了跟你在一起,我都沒有尊嚴了。你知道我有多看不起我自己嗎?」
成涓靜然道:「原來跟我在一起,會讓你看不起自己。」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是說我死皮賴臉地跟你在一起,我自己都討厭。」溫栩咬著牙,該坦白的都坦白了,結果呢,還不是這個結局。
真是沒意思,早知道不說那些話,白白讓人可憐。
「我知道我不好,我們都放過彼此吧。」
「你決定了是嗎?」溫栩一字一頓地問她。
「是。」成涓堅決。
「好,我宣布,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溫栩從她家離開時,成涓送到門口。
這一次,是最後一次了吧。
她看著漫天的雪,寒意刺骨。
認識五年的人,驀然從生活裡消失,按理應該悲痛。
但或許是淩遲得太久了,痛覺早都不見了,隻剩下麻木。
她喜歡溫栩,但是她不能再縱容自己了。
哪怕溫栩說喜歡她,願意跟她談戀愛,可是那近乎施舍的表白和答應,她不能要。
她打小就知道,哪怕再缺一樣東西,不能丟了尊嚴去要。從前是迫不得已,現在她不能了。
春天時還上欠款,直到年尾下雪才舍得走。
成涓並不後悔,多出來的這吵吵鬧鬧,撕心裂肺的幾個月,就當作利息吧。
她欠溫栩的,還得差不多了。
她知道被她推開,溫栩一定自尊受挫。
若是有辦法,她不會舍得溫栩難過。可她等溫栩先膩,等溫栩主動離開,等了四年,她沒法再等下去了。
因為家境原因,她上學比別人晚兩年,年紀不算小,她不能這麼渾渾噩噩,每天為感情的事耗費精力。這不是她要的。
同樣,溫栩也不能。
她感激溫栩喜歡她,沒任意玩弄她。但柳成涓不適合溫栩,溫栩能找到更合適的人。
溫栩對她們的感情不上心,對「結束」兩個字也無多少用心,以為這次能像以前一樣,冷一段時間,成涓就會心軟。
所以沒過多久,她又開始聯係成涓。
沒有答復,才明白這次是真的,成涓不想理她了。
怒火早就過去了,眼淚也流了幾回。她事後一想,還是放不下,滿腹委屈和不甘心。
沒辦法,隻好去找盛棲。盛棲事不關己,根本不願意幫忙,溫栩隻得放棄。
為了新生活和更好的發展,成涓換了城市工作,離禹江不遠,高鐵隻一個小時的車程。但足以她清空大腦,專於前程。
隻是沉屙難愈,難免有後遺症。
她會不自覺地在周末時期待那個人來,會花幾個小時做一道費事的菜,會在廚房忙到一半時走出去,看一眼客廳。
每當她做這些傻事時,心情都格外平靜。
是,她很想溫栩,這沒什麼好懊惱的,她又不是機器人,說清除就清除。
溫栩是一個特別好的人,除了不適合過日子,沒有壞處。她念念不忘才正常。
所以她沒有刻意戒掉那些習慣,有時在夜晚,周圍一片安靜中,她會突然停下工作,對著空氣輕聲地喊一句:「溫總。」
她都能想象到,如果溫栩在這兒,聽見她這麼喊,一定會大咧咧地問:「乾嘛啊?」
溫栩沮喪一陣子後,一定能快樂地找到新人吧。
她希望溫栩不要因為她而不愉快。
年前成涓回禹江,她孑然一身,她爸催她考慮自己的事,別總惦記家裡。
妹妹解圍說:「還不是在禹江沒有合適的人,姐姐才答應外調,想在新城市找對象。」
她爸笑說:「好,換個環境,肯定能遇到好的。」
家裡的條件一年比一年好,她升了職,漲了工資,弟弟也不用再做體力活,妹妹拿了獎學金。
遺憾是她媽媽不在,而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差,總把「沒幾年活頭」掛在嘴上。
在家待了幾天,盛棲約她吃飯,她於是特意進城一趟。
鄉下的交通實在不方便,她已經打算年後買輛車,以後回來方便。
在盛棲家待到下午,她還要回家,所以到點就要走。
好巧不巧,走前碰到溫栩來找溫瀲,麵對麵撞上。
成涓知道這是巧合,盛棲跟溫瀲都不是會多管閒事的人。
她沒理,到小區外打算攔車,溫栩卻追了上來,態度頗好地說:「我送你一截好嗎?我們說會話。」
成涓開始是拒絕的,她不想再陷進去。但溫栩的理由正當,這次聊完,下一次見麵就大大方方打招呼,不讓盛棲跟溫瀲為難。
成涓就答應了。
主要原因是這時的溫栩讓她感到很熟悉,知分寸而彬彬有禮,像在咖啡館裡。
那時她們沒有金錢交易,她不欠溫栩什麼,能純粹地欣賞溫栩,期待將來變成這樣的女人——有閒錢和時間。
溫栩開車送她往車站方向去,問:「什麼時候回去上班?」
「後天。」
「在那邊還適應嗎?」不待成涓回答,溫栩就笑:「不該問這話,你一直很厲害,肯定早就適應了。」
「嗯。」
生活、工作無非是那樣,沒有適不適應,隻是見不到溫栩而已。
溫栩說:「我有點不適應。」
「怎麼了?」
「多出來很多時間,不知道乾什麼了。」她失落地說:「連出去玩也沒心情。」
成涓沉默,隻是看著熟悉的路段。
「你把錢還我的時候,我就知道如果你離開,我就會變成這樣。所以我裝傻,不讓你走。但躲不掉,你還是下定決心離開。」
成涓聽她的語氣越來越委屈,生怕她再落兩滴淚,那就完了,總不能不哄。
「我們別說這些了好嗎?」
「好啊,你不喜歡聽,我就不說了。」
溫栩舒一口氣,語氣活潑了些:「我跟你說說我以前的事情吧,認識你以前。可以說嗎?」
「嗯。」路途漫漫,無趣,她也栩的過去。
「那時候我喜歡一個人,為她出櫃。我們家很傳統,當時把我媽氣病了。」
成涓仔細地聽,原來溫栩也為別人莽撞過。
「但我不管,我認定了就不改主意,隨便別人怎麼勸怎麼罵,就是要跟她在一起。除了我們都是女人之外,我覺得沒什麼啊,我們甚至比別人更幸福。那時我跟她做了很多規劃,未來一片明朗。」
可那些都沒實現,成涓問她:「是你變了,還是她?」
她問隻是遞話,她猜得出來,是對方變了。
溫栩早就不難過了,微微嘆氣,「她背叛了我們的諾言,把我扔在原地,像傻子一樣,接受那些快要承認我們幸福的人的說教。」
失戀的痛苦尚且能描述,而被背叛後,周圍人的閒言碎語才可怕。
——「你看,我早就說她不靠譜。」
——「你就是傻,胡鬧幾年就算了,別毀了以後。」
——「女人跟女人哪有未來,我早說沒戲。你再談還是這樣,誰跟你真心。」
……
成涓側目看了眼她的表情,不難過,但有些悵然。「都過去了。」
「家裡人以為我受了打擊就會談正常的戀愛,但他們沒想到,我還是喜歡女孩子。一個人代表不了一個群體,你說是吧。」
「是,你會遇見更好的。」成涓聽見自己誠懇地說。
溫栩一僵,繼續說:「但陰影還是有,那以後我決心不戀愛了,也不跟人做計劃。我怕再次被推翻。我仗著自己不難看,又有點錢,玩了一陣子,大嘆以前是傻。」
成涓看見熟悉的鄉道,才反應過來,已經過了車站,「開回去。」
「送你到家吧,以後也沒機會了,就當是新年禮物。」溫栩朝她笑笑。
成涓看見她笑就說不出不好聽的話,乾脆緘默。
溫栩於是往下聊:「那就是遇見你時的我,看著鮮亮,裡子卻是腐爛的。我從未想過我們能怎麼樣,我性子惡劣,而你又太好,我們怎麼可能長久呢。」
「我並不好,不適合你。你不想長久,我都明白。」也成全了。
「我沒有不想長久。因為我發現,潰爛的地方一點點被你治愈了。最開始可能是你說會還我的錢,我意識到你跟別人不一樣。後來,可能是一盤費盡心思的菜,可能是不適又斂眉配合我的樣子,又可能是我發現你除了工作跟家人,對什麼都不上心,唯獨對我不同。你會在我身上花很多時間,寧願壓縮睡覺時間,都不敷衍跟我的約會。」
成涓想刺她一句,那是因為欠了錢,她有義務讓金主滿意。
可逞口舌之快乾嘛呢,溫栩今天本就不高興。
「從我意識到以後,我就不想結束了。」
「有時生氣了,打算散夥,換個新人,聽話的,順眼的。可我做不到,想到失去柳成涓,就煩躁得誰都懶得看。」
「我早就發現我喜歡你,我又不傻,知道喜歡人是什麼滋味。但我意識到之後,惡劣地不當回事。仗著你欠我錢,處在被動地位,我行我素,享受著不負責任的快樂。後來你不欠我錢,我又發現隻要我堅定一點,你就會讓步。」
成涓唇畔冷笑,眉眼卻在動搖,裡頭的冰被晃落了許多。
「後來我們老是吵架,我不想你不開心。檸檸跟我說要真誠,我就真誠地跟你表白,想跟你戀愛。但你不願意接受,我那時不明白,最近才醒悟。因為我太會欺負人了,仗著你對我的喜歡,胡作非為,又高高在上。」
她以為她說願意戀愛,成涓一定會跟她在一起,她的自信真是狂妄,人家憑什麼理她。
成涓接不上她的話,也不忍心打斷,任由她發表。
「你不要我,是我咎由自取,我對感情的態度不端正,不配跟你談戀愛。」
溫栩給自己批了評語。
「溫總,」成涓輕輕地喊了一聲,「我們的事也過去了,別說了好嗎?」
溫栩於是不再多言。
將她送到家門口時,特意下了車,揮手跟她說再見。
鄉下不比城裡,門挨著門,鄰居彼此熟絡,一點小事就傳開了。
她怕別人誤會成涓,每回送成涓回來,都會特意讓人看清楚,車裡的人是女的。
成涓目送她將車開出視野。
想著下車之前,溫栩最後的話:「我還是喜歡你,沒辦法因為你現在討厭我就放下喜歡。你不願意接受我,我不會去你那邊打擾你,我隻在禹江等你。等你期間,我不會再找別人了,三年、五年都可以。」
「你也不要有心理負擔,怕我把孤獨終老的罪名扣你身上。等你遇到喜歡的人了,打算戀愛,就跟我說一聲。我就會繼續往前走,我才不死纏爛打。但你如果一直單身,以後可以考慮我一下,我會改,會端正態度。」
當溫栩認真起來,捧出一顆真心時,成涓招架不住。
可她知道,她要冷靜,不能輕易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