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
「這道是你做的。」溫栩入口就追加了口酒,對盛棲說:「鹹得像鹽罐子掉進去。」
盛棲不信,嘗了一口,「哪有很鹹?」
溫栩轉向溫瀲:「檸檸吃,說句公道話。」
溫瀲在兩雙眼睛盯著之下,還沒有動筷子就先聲明:「我不會說公道話。」
言下之意,她不可能幫腔溫栩,但盛棲做菜容易鹹也是事實。
成涓看她們三人為一道菜爭執,明明說鹹,卻還一人一口反復辨認。她心裡好笑,這樣很好,熱熱鬧鬧,隻是顯得她太過沉默。
盛棲當然不會冷落客人,很快便將話題拋給她,她就接下聊著。
奇怪的是,溫栩就坐在她身邊,卻並沒有刻意將搭她的話茬。而是極其自然地吃著飯,開口也隻看對麵的溫瀲和盛棲。
其實這不奇怪,太久沒見麵,親近不起來是常事。
成涓之所以有點納悶,或者說失落,是因為溫栩的性格不該這樣。如果她今日特意來見自己,不會故意晾著人,反而會多與她交流。
可今天從她進門,端了杯茶,寒暄那麼兩句之後,就沒再看成涓了。
彷佛隻為來找溫瀲和盛棲,順道見她而已。
這種讓人捉摸不定的態度,反而使成涓鎮定下來,縈繞在心頭的惶然和無措都淡了幾分,連帶著乍見溫栩時的歡喜。
溫栩今天沒開車來,所以跟盛棲喝了酒,她常應酬,酒量很好,成涓幾乎沒見她醉過。所以她酌兩杯,成涓都沒理會,隻是默默喝著可樂。
午後眾人閒談,不知怎地,四個人在一起都成了悶性子,聊得昏昏欲睡。
盛棲家裡連個客房都沒有,溫栩也不想在沙發上睡,起身準備回家。
盛棲陪著站起,在這時看了成涓一眼。
成涓是開車來的,如果願意,送溫栩回去再好不過,兩個人也能好好聊一聊。
這一眼給了成涓台階下,如果今天她跟溫栩就這樣告別,大有不歡而散的意味。因為她的心情比沒來之前差得多,隱隱有股怨氣,可也不是怨溫栩。
大概是怨她自己。
為什麼跟塊木頭一樣,為什麼不討溫栩喜歡了,為什麼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我送你吧。」她跟在溫栩身後,「送完順道回家了。」
同一個方向,這理由相當自然,盛棲幫溫栩應下:「那太好了,我不送了,你們路上小心。」
溫栩在門口終於看了成涓一眼,笑著說:「麻煩你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從前她常把自己直接送回鄉下家,一來一回兩個小時,沒聽她喊過麻煩。
今天成涓將那段路開了一遍,想著溫栩每次一個人回去,沒人跟她說話,她心裡會想些什麼。想自己還是想回城後玩什麼,或者什麼也沒想,百無聊賴地看著路。
兩人一起到了停車處,成涓一直不知說什麼,溫栩倒忽然笑了,對她說:「要是覺得勉強就算了,我自己回去。」
「不勉強。」
回答之前,成涓皺了眉頭看她,似乎很不贊同她的話。
「送溫總是應該的,溫總從前常送我。」
溫總……她這樣疏離,溫栩臉上表情有些僵,柳成涓是故意的。可想到她是主動提出要送,不算太冷漠,暫且不跟她計較。
關上車窗,隔絕了風裡清冽的梅雪味道,冬日午後的陽光堪堪鋪在車裡人的衣裳上。
溫栩的心情隨之升溫,隻兩個人的空間,她不必再做樣子給別人看。而指望柳成涓活躍氣氛難如登天,還得由她來開場。
她半是探尋半是委屈的話說出了口:「你整整一年沒有聯係我。」
不聯係是因為不想,也不能,若忍痛分開了,卻還你來我往地問候,豈不是白費功夫,掩耳盜鈴。
生生營造出一股子異地戀愛的感覺,那就沒意義了。
是對離別和重聚的不尊重。
唯有徹底斷了糾葛,才能想清楚放不下什麼,也能細細考慮要不要撿起。
她花了一年來審視自己,能否孤獨地生活,容許生活重心隻剩下工作和家人,能否轉而心儀他人,開啟新的航線。
而溫栩用這一年,必定發現柳成涓這人多心狠,從前優柔寡斷是因為拿人手短,連本帶利還錢後,半點恩情都不顧了。
隻有這樣,溫栩才能感覺到失去,再習慣失去,然後考慮別的人。
年輕的,新鮮的,有趣的,聽話的,甚至是床上默契的,又有什麼難找,成涓在這方麵對溫栩很是自信。
她一遍遍地想,溫栩離開她會更好。
而在這一遍遍祝福之前,是她一遍遍的不舍與絕望。
在孤獨中割舍一個愛了幾年的人談何容易,難道要她在空房子裡忽然立地成佛,不再渴求那人含笑的聲音和溫暖的身體嗎?
做不到,在工作和家人之外,她需要放鬆和救贖。而這些沒法轉移到別的人身上,心裡有人沒放下,擠不進去閒雜人等。
今天願意見溫栩,願意送她回家,是因為心裡的那個時間到了。
一年了,她不能繼續不理人,總該與溫栩說一聲。
但究竟說什麼,她心裡又沒有準確的答案,搖擺不定,索性臨場發揮。
她回:「那邊工作忙。」
這理由給得敷衍,與其說解釋,不如說是禮貌,為了不冷場而已。
溫栩「嗬」了聲,沒有深究,「什麼時候回去上班?」
「預計在後天。」晚一天也可以,但現在沒必要說。
成涓從盛棲家離開後就沒笑過,一板一眼,認真地在開車。
溫栩頻頻往她臉上看,她乾什麼都認真,哪怕不喜歡的事情,也能做得很好。
她對著自己,連笑都吝嗇。
她細想,哪怕是剛在一起那會,成涓也不曾卑躬屈膝地討好,隻是會好脾氣地由著她作主和使喚。
後來成涓離開校園,一天一天地變化,同樣是順從和配合,但與之前的小心謹慎不同,更加淡然。
有時溫栩會去琢磨她的表情,雖然心事重重,擰著眉頭,卻並非煩躁的狀態。仍是說什麼就是什麼,偶爾被逗得不開心,才掙紮一下子。
直到成涓不欠她什麼了,終於開始不耐煩,開始質疑,反抗。
溫栩不情不願地放了手,就像籠子門不慎打開,急著飛出的雀,轉瞬不見了蹤跡。
一年,了無音訊,隻能從盛棲嘴裡知道她的近況,還是迷迷糊糊的。
不知是她說得就不清楚,還是盛棲有意虛化。
溫栩想她想得恨不得帶人過去,把她抓回來,關在家裡,就不許她工作,把她氣死才好。
這是第二次被留在原地,雖然這次不同以往,錯不在對方,但溫栩有自己的尊嚴。
成涓既然不想見她,她就絕不出現,成涓不肯理她,她就絕不打擾。
硬生生耗了一年,她不主動,那人就真的消失了。
想起從前也是,怎樣都要她主動才成,溫栩冷靜地配合著。一旦成涓不配合了,溫栩不主動了,這關係就徹底斷了。
溫栩從前信誓旦旦地說「等」,不知何時就沒了信心,不是不想等了,而是懷疑自己的等待對別人而言意味什麼。
她從前覺得,成涓會開心聽見她在等,等成涓氣消了,就給她將功贖罪的機會。
可是一年了,人家根本不理她,她也不知道人家有沒有消氣。
她問過盛棲對成涓的評價,盛棲說了一條:「成涓對自己狠,一旦下定決心做一件事,就一定會做到。」
所以,這回成涓下的決心是離開她,再也不會回來了是不是?
「你是不是……」嘴巴動得比腦子快,她還沒想好,就開口問了半句。
成涓耐心地問:「是不是什麼?」
「有喜歡的人了?」不清不楚不是溫栩的風格,她心有疑問,就把話挑明了。
成涓默然地打著方向盤,路程過半,她為這段距離短得可怕而嘆息。
「是。」
懷疑的事忽然成了真,溫栩臉上的表情像冰凝固住,再暖的冬陽也化不開。一口貝齒快咬碎了,語氣還不算狼狽,「什麼時候?」
一心不能二用,成涓正過十字路口,沒注意到身邊人的微表情。
「有一段時間了。」
無盡的沉默隨之而來,溫栩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都覺得吵鬧,嘗試著閉氣,不一會兒就撐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大概隻是喜歡,還沒正式談上,所以成涓還沒通知她。
但退一步說,就算成涓跟別人談上了,也沒有義務聽她的話,向她匯報。她是自己甘願等的,不是人家求的,人家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何必在乎她的感受呢。
有一段時間了,怎麼會變得這麼快。還是本來就沒喜歡過她,從未放在心上?
「你呢?」
成涓把問題扔回去:「有喜歡別的人嗎,有人陪你嗎?」
「開你的車。」溫栩語氣有些發恨,「不用你操心。」
那就是沒有。
成涓算了解她,若是有,這會她不高興就不會忍,一定坦盪盪地說出來。
可溫栩不了解自己,哪那麼容易喜歡另一個人,喜歡是項浩大的工程,盈虧不明。她這樣的窮人,輕易碰不起。
成涓發覺自己夠壞,在這種時候她竟不著急解釋,可能是篤定溫栩一時半刻離不了她身邊,隻能在車裡發脾氣。
放在從前,溫栩早就炸了。從前聽見盛棲的名字,她都要醋一會,現在誤會的事那般嚴重,她居然忍耐得很好。
但成涓沒太多時間做置身事外的人,一到目的地,溫栩就像受夠了一樣,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
成涓拉住了她,開車過程中沒法看她,這下仔細看了個夠。
她氣得不輕,眼圈都有一抹紅意,跟哭不一樣,多是尊嚴被人踩過後的憤怒。溫栩不是愛哭的女人,就連正式說分手那天,她也沒在自己麵前失態。
「鬆手,不浪費你的時間了。」她賭氣地說。
她不隻是氣成涓這麼快就喜歡別人,而是今天去時有多憧憬,現在就有多失望。
成涓不鬆,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從何說起,她今天智商不在線。
過年胡吃海喝了幾天,加上休息過度,大腦似乎已經退化了。
但她知道自己剛才做得不對,存心招人委屈,「對不起。」
這一道歉更不得了了,溫栩甩開她的手:「不用,是我活該。」
她手還沒碰到車門,成涓就抓來,握到了懷裡:「我當然有喜歡的人,不然我現在是為了什麼?」
喜歡上別人,再來氣一氣她嗎?沒那麼卑劣。
溫栩愣了一下,聽明白了,心情大起大落,沒忍住就擰了她一把。看她根本不反抗,但疼得表情都管理不了了,忽然心軟,意識到她跋扈過了頭。
今天還在成涓的考察期內呢,她就因為兩句話就甩臉子,掐人,這表現也太差了。枉費她去年把話說得那麼體貼,一整年耐心等待。
「……」她忽地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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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涓才洗過澡,吹乾頭發,穿著溫栩的睡衣給妹妹發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