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掌事隨意地擺了擺手,孫帳房沒有娶妻,與家中老母相依為命,這樣的事,大家都見慣了,也不好得說甚麽。
看他還低著頭,岑聞出聲說道:“孫先生無需這般客氣,是我們打擾大家夥兒了。”得了這一句,孫帳房才直起身來。見帳冊都被搬到了疏雨和岑聞身邊,孫帳房便挪去了帳冊邊,默默站著不出聲了。
二掌事瞟了一眼孫帳房,告訴姊妹兩人:“待會兒就由孫先生給姑娘們講講如何看帳,查帳了。姑娘若是有甚麽問題,可以差長守來喊我。”
疏雨和岑聞應下了,二掌事交代完孫先生,便掀開簾子徑直出去了。
孫帳房將帳冊翻開,岑家記的是三教帳,按來帳和去帳分兩筆來記。孫帳房同兩人仔細講完如何看這三腳帳之後,便由兩人自行體會。他則悠悠攤開這個月的帳冊,去核算要發給茶工的月錢去了。
疏雨仔細翻閱著,看見父親對過的帳目頁腳下,除了有印章,偶爾還會有墨跡。疏雨莞爾,這墨這定是父親落筆時蹭上的,所以又不小心印在了頁角上。父親還好意思說聞兒的字,明明兩人寫起字來就是不相上下。
不一會兒,她便翻到了她走後所交的的茶目。
岑家茶園一年采茶兩次,也就意味著需要交兩批茶。清明後,秋後都有茶工采茶。采完送去茶坊裡,製成團茶再上交官府,由茶務辦差人走陸路押送進京。
往年都是官府一批收完,可她走後這些年,帳冊上卻出現了兩次分批收茶,這令疏雨有些疑惑。而岑聞也發現了,兩人將各自看的帳冊打開一對,還不是兩次,算上去年,竟有三次。
於是她問起帳房先生,“孫先生,為何這些年收的茶,好些都是分批交上去的?”
“去年交的春茶是這樣、今年的春茶和剛剛交上去的秋茶也是這樣。”
“茶務辦說近兩年人手不夠,一是點檢不過來,二是怕存放不當,所以叮囑我們分這批交上去最好。”
“可是,這最後一批秋茶交了二十石,與上一批一百石的也隻隔了三日,若是真的人手不夠,這三日時間是怎麽點完一百石的。”
孫帳房聞言,訕笑了幾聲,“大姑娘這是高看我了,我怎麽能揣測官老爺的意思呢?”
說著,他擺出難辦的表情來,對疏雨說道:“大姑娘,眼看就月底了,得急著給茶工發工錢,我這還得再查一遍帳呢,您看您是不是…”
疏雨心中隻覺得古怪,但看孫帳房這樣也問不出甚麽來,不如改日問問二掌事。於是她回道:“嗯好,那我就不打擾了。”
她與岑聞對著帳翻看著,這一看,便是一下午。
到了下工的時候,她們並排朝街上走去,雁喬與冬雲跟著身後,聽著兩人閑聊。茶坊離岑家並不遠,穿過坊市便到了甬路街,所以她們今日也不乘馬車,趁著余暉未盡,悠然散步回去。
“姐姐,累了麽,怎麽不說話?”岑聞剛說著下午她碰到長守,長守還特地來謝她幫了春桐的事情。回去卻發現,疏雨不知道在想甚麽,半天不接話,眼神飄到了天外。
回過神來,疏雨輕輕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嗯,不是。我只是還是想不明白。”疏雨總覺得莫名的心神不寧,從前從沒有分批交茶的事情,從她進了李家後,已經出現了三次,到底是巧合…還是與李家有甚麽關系?
看疏雨確實是不解,岑聞提議道:“姐姐,不如一會兒回去你問問爹爹,向他問個清楚。”
“我曉得的。”疏雨也知道,此事是該問二掌事和父親的。她於是收斂了心神,專心與岑聞走起路來。突然她好像想到了甚麽,她喊住了岑聞,停下了腳步。
“哦對了。”疏雨從袖子裡拿出一條帕子來,是她這幾日新繡的一塊香帕。這回帕子上繡的就不是木樨花了,而是是穿花雙蝶。在岑聞些許愣怔的神色中,她將帕子遞了過去,笑著說:“這兩年該是欠了你許多帕子,先補上這條,之後的再說。”
岑聞手指攥著那條帕子,仔細攤開來看上頭繡花。看見上頭嬉戲的雙蝶,她心中一熱,嘴上嗔怪道:“不夠...”
“姐姐還要給我繡一輩子的帕子。”
疏雨聽了這句,好笑地回道:“若是我頭髮半白,還要對著燈給你穿針繡帕的話,未免也太可憐了罷。”
一聽這話,岑聞樂不可支,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那到時候自然該是我給姐姐繡,或者…我給姐姐買個怎麽都能穿得進去的針眼。”
忍不住笑了一聲,疏雨回她:“你當那是鐵杵呢?”
岑聞咯咯笑著,兩人踏著炊煙,逆著余暉,慢悠悠地踱回家去。路過了坊市,一輛馬車從兩人身邊駛過,簾子被晚風撩起,但誰也沒注意裡頭坐著的人是誰。
坐在廂外的小廝一眼便看到了路過的岑聞與疏雨,見兩人自顧自笑著,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他怔怔地朝簾內的人說道:“公子,方才那是,大夫…岑家的…”他支吾了半天,都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簾內半天無人應聲,他又喊了一聲“公子?”,還是無人應,他便戰戰兢兢地撩開一些去看。只見車內坐著的,正是李跡。此時他沉著一張臉看著小窗外,心緒翻湧,連帶著眼中都有些怨恨,但他還是一聲都不出。過了好半晌,才聽得獰笑一聲:“當真是…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