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憫生將衣服整理好,推門走了進去。
大堂裡並不是一片漆黑,每張方桌上都有一柄白燭幽幽燃燒著,其余部分鋪在暗處看不分明。
迎面對上目光的是坐在大廳中央的兩位女子,較近的那位著一身豔豔若火的紅衣,青絲披散,身姿窈窕,正把玩著筷子,脖頸上突兀的系著一個項圈。
在她對面的女子則穿著一身藍衣,一張白紗遮住面容,隱約能看見薄削的雙唇。這女子坐的筆直端正,身量修長,隻抬眸往這邊掃了一眼,便又低下頭,眉目冷清。
在現代社會生活太久以至於差點忘記從前的世界,溫憫生輕輕閉眼又睜開,時隔許多年再次見到這麽“古老”的人,讓她稍稍有些不適應,也有種奇妙的歸家錯覺。
那兩位女子的鄰桌隻坐著一個人,說是人不準確,說是鬼也讓人咂舌,因為他只有一副骷髏架子,而這具白骨正端著茶盞品茶。
他身上掛滿了濕噠噠的水草,後背處無數蝴蝶飛繞,陷進去的眼窩裡是兩條水泡眼金魚,這樣奇怪的搭配擠在他身上卻莫名和諧。
白骨注意到溫憫生的目光,轉頭過來,和她“對視”片刻,見她沒有躲開目光的意思,似乎很激動的張開口腔,眼窩裡的金魚翻了個身。
他想抬手打個招呼,卻差點把白燭打翻,小心扶住了,又開心向她揮手。
溫憫生倒吸一口涼氣,硬著頭皮也向他揮了揮手,禮貌性的衝他笑笑,而後迅速躲到一邊的黑暗裡。
廳裡並不算很安靜,但交談聲更像是竊竊私語,夾雜著細弱的笑聲,讓人聽著便脊背發涼,下意識放輕呼吸。
溫憫生摸到牆壁,順著牆根往旁邊走,誰知正踩中一人腳背,驚的她差點蹦起來。
連連忙低聲道歉後再一抬頭,才發現面前的人極為壯碩,肌肉塊堆的像城牆,卻只有半個腦袋,在層次不齊的牙齒間還有半條血淋淋的舌頭。
溫憫生屏住呼吸,緊張看著那半截舌頭,還有他手裡握著的大砍刀。
好在那家夥體格強健,也沒有眼睛,所以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於是溫憫生盯著他的動作,從他身邊慢慢繞了過去。
這家客棧的內部看起來比外面大了許多,且幾乎已經坐滿了人。數不清的目光透過交織的燭火與黑暗投射過來,讓溫憫生幾乎頭皮發麻,想趕緊找個空位坐下。
小心翼翼找了一圈,卻發現最後一張空桌子就在一開始那兩位女子的身邊,於是裹緊了自己的鬥篷,在那桌前坐下了,桌角的白燭自發亮起燭火。
不知道裴涯絮在不在這堆人裡面,溫憫生小幅度四處查看,除了一些縮在角落裡隱匿身形,不願暴露在大眾目光中的人,其他地方並沒有裴涯絮的身影。
不知她是已經進入默骨荒原了,還是單純不想見自己躲了起來。正思慮間,感到有人輕拍自己肩膀,以為是裴涯絮,欣喜間回頭望去,竟是一條細長的白色觸.手在自己身後晃蕩。
溫憫生被這突然出現的東西一驚,下意識後撤身子,板凳腿在地面上摩擦,發出刺耳一聲,引來不少目光。
那觸.手有意識般抖了抖細長身軀,似在告訴她不要害怕。
溫憫生抬眸往觸.手來源處望去,在大堂右邊的櫃台後,一個通體蒼白色,脖間系著紅色圍巾,戴著白色高帽,帽子上系著一個野豬面具的肉團咧著嘴笑的正歡。
它頭上三盞紅燈籠燒的火旺,貼在燈籠上的紗紙剪成三個不同的鏤空字體,在櫃台桌面上漏出三個亮堂的大字,飯,湯,茶。
秦雪心和她說過,作為唯一一個能將客棧開到荒原邊的人,看起來會與常人有很大的不同,現如今見了這掌櫃的模樣,溫憫生心道這應該已經不屬於人形的范疇了吧,隨即又想起雪心的叮囑,即使什麽東西都不想要也絕對不能拒絕點菜,不然掌櫃會非常生氣。
溫憫生暗暗壓下心驚,輕聲道:“隨便來一樣便好,謝謝。”
那櫃台後的白肉團子聽到這話,似有些不開心,原本因笑容咧開的大嘴唇角下撇,觸.手自頂端後大約三寸的地方鼓起一塊肉球,細小肉芽從肉球中心生長出來,逐漸頂出一本鑲刻黑色字體的菜單,伴隨著白肉團子初生嬰兒般的輕聲哭泣,抵到溫憫生面前。
這掌櫃的脾性也著實奇怪,難道還必須指定要吃哪一種菜?
點菜不難,可這菜單上的字似乎是荒原特有的某種古文字,溫憫生並不認得,萬一點錯了菜,那掌櫃豈不是會更加不開心?
溫憫生被那詭異哭聲驚的心慌,正準備硬著頭皮將那菜單接過來,一道破空聲從耳邊劃過,方才還在眼前晃蕩的菜單被一根筷子牢牢釘在牆上,筷子尾端還兀自輕微嗡鳴著。
“她要一杯白鬼笑葉茶,算在我帳上。”這聲音不知從哪裡傳來,沉著嗓子說話,也叫人聽不出是誰。
那白肉團子卻沒有在意這些,似乎只要有人點菜便開心不已,面上的黑洞又恢復嘻嘻笑著的模樣,身上擠出幾條細長觸.手,轉到後堂泡茶去了。
溫憫生聽到這聲音,再次將整個大堂望了一遍,依然沒有她的身影。
是她嗎?還是別人?
那天在懸賞令前說的話可能真的讓她絕望了,現如今溫憫生回憶起那天的場景,只要想到裴涯絮徹底明白自己會堅決否認那個身份後蒼白到沒有血色的面容,心尖上便會滾過一陣陣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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