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涯絮等林遠離開才道:“他要是沒死成,我們可就白忙活這半天,你可別忘了你手腕上的生命輪.盤。還有,別試圖干涉死亡,是犯規的。”
溫憫生目送他背影消失在便利店,聽到裴涯絮沒有感情的提醒,輕聲道:“我知道。”
“知道還做這種蠢事。”
裴涯絮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便利店的藍色大門旁貼著一張轉租告示,透過收銀台旁邊的玻璃,能看到買完鹽的少年正準備付錢,收銀大叔似乎和他說了些什麽,少年稚嫩的臉上滿是震驚與不可思議。
裴涯絮眯起眼,補充完下半句:“而且,沒有死亡可以逆轉的,別做無用功了。”
突然開始下雨,溫憫生沒有回話,視線穿透雨幕落在那個推門出來的少年身上。
他捏著鹽袋一角,垂頭喪氣。溫憫生迎上去,問道:“怎麽了嗎?”
林遠囁嚅道:“大叔說...這店再過段時間就要關了,因為他女兒之前嫁出去,現在穩定下來,要接他過去一起住。”
溫憫生道:“聚散皆有定數。”
林遠垂下頭,唔了聲。
裴涯絮看了一眼腕表,還有二十分鍾。
隨著林遠一同走回街道,經過小石橋時他駐足,回頭看去。
好像聽到了奇怪的聲音,但什麽也沒有。
雨勢漸大,雨滴沒進衣服中,體溫漸漸降低。
三個人靜靜走著,前方忽然傳來一聲謾罵,與此同時還有玻璃破碎的清脆聲音,隱約還有勸阻和間斷的哭聲。街道晚上一向很熱鬧,但很久不會這麽一副亂糟糟要打起來的模樣了。
林遠正懵的時候,不堪入耳的叫罵再次響了起來,摻雜著另一道歇斯底裡的粗獷聲音。
鹽袋掉在地上,林遠拔腿就跑,在擁擠的人群中被推來擠去,努力踮起腳尖才看清了裡面的場景。
龐瑩正蹲在街道旁邊,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撕碎的存折紅彤彤的鋪在地上,從不脫身的綠色圍裙揉皺了扔在一邊,系帶斷成好幾截。
林銳勇氣的臉紅脖子粗,胸膛劇烈起伏,襯衫最前面的兩粒紐扣不知道崩去了哪裡,撕扯開一道兩隻寬的裂縫。
他抹了一把臉,從兜裡摸出煙點了一隻,手抖的快拿不住火機。他呸了一口,指著蹲在地上的龐瑩,咬著牙道:“丟不丟人,鬧出來丟不丟人。”
龐瑩完全沒了形象,大罵:“你他媽天天掙那兩個狗錢,你自己心裡沒底嗎?買個狗日的車啊。面子就是你的臉!沒有面子臉皮都得撕下來是吧!?長那麽大的兒子都快養不起了你對得起誰啊?你自己摸著良心問問因為這破事你跟我鬧多久了!你自己說說!你自己說!”
“閉嘴!沒完了是吧?”
“怎麽完??怎麽完??你倒是給我講講怎麽完啊?”
“兩口子又吵起來了?”人群中,有人道。
另一個人附耳輕笑:“這次吵的凶,鬧到外面來了,也不嫌丟人。”
天上的雨滴都化為鋼針刺入林遠□□,身邊大人們的話語似乎有著千鈞重量,壓在他頭上。腳像是釘在了地上,分毫挪動不得。
情緒從來沒有那麽具有實感,膨脹扭曲妄圖從小小的身體掙扎出來。耳邊的聲音漸漸遠去,只剩下雨點打在遮雨棚上的清脆聲響。
林遠僵著脊背,像是從在泥潭裡行走般,一步步挪到了那個蹲著哭泣的女人身邊,蹲下來扶著她的胳膊:“回家吧。”
龐瑩一把將他甩開,站起身指著林銳勇鼻子叫道:“我跟你說,別給你臉不要臉,你背地裡偷偷乾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和我撕破臉是吧,你信不信我把你那點破事捅到你媽那裡去!”
林遠感覺自己的頭有千斤重:“媽,先回家吧。”
林銳勇明顯愣了一瞬,隨即是更大的怒火竄上來,周圍開始有閑言碎語灌進耳朵,他屏住呼吸憋了一下,滿腔的髒話塞回胃裡,踩滅了煙頭上前拉住龐瑩的胳膊,往樓道裡拽:“別丟人現眼了,我他媽回家再和你算帳!”
龐瑩推開他,抹了把臉,衝林遠吼:“鹽呢?讓你買的鹽呢?”
林遠摸摸口袋,想起剛剛好像掉地上了,於是趕緊回去去撿,再回來時,兩人已經上樓。
沒有熱鬧看了,人群也散了開去。某些人得了一段時間的談資,看著興奮不已。
林遠站在原地,一直按在他頭上的那只看不見的大手轉而掐住了他的脖子,氧氣被剝奪,胸腔快要爆炸,充血的眼球死死的盯著那黑暗一片的樓道。
他嘴裡喃喃著:“好歹...帶著我一起走啊。”
“那也是我的家啊。”
溫憫生皺起眉,準備上前把林遠拉過來。然而少年忽然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從溫憫生身邊竄過去,直奔方才那石橋的方向。
溫憫生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咚的一聲,有什麽沉重的東西落水了。
溫憫生的瞳孔猛然縮小,迅速往石橋跑去。
少年離開的前一刻,溫憫生再一次從他眼中看到了那點星星之火。
可現如今看來,是她理解錯誤了,荒原上燃起的火點本該是希望,可在乾涸已久的心田裡,那火並不是救贖,而是最後決意燒毀一切的決絕。
裴涯絮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白天拍下的那張照片,少年沐浴在陽光裡,黑發柔軟,鼻梁邊的雀斑零散,年輕且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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