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道:“我叫喬雲,雲彩的雲。”
溫憫生沒想到面前的女孩就是喬雲,伸手過去想要抓住她的肩膀,周邊的環境卻立刻扭曲變化,指尖穿透了她薄薄的左肩,而後在一片白茫茫中來到了另外一個場景。
也許是在外面磨蹭了許久才回到家,喬雲進門的時候也小心翼翼,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在經過廚房時還是被母親給抓住了。
喬母皺著眉,目光奇怪的將人上下看了看,拉過來讓她張大嘴。
喬雲照做,喬母看了一眼,立刻變了臉色:“吃什麽了?哪裡來的?”
喬雲揪著衣角:“撿的雪糕。”
喬母立刻高喊:“撿來的東西你也敢吃?你不怕被毒死啊?怎麽就那麽嘴饞?平時怎麽教你的啊?”
喬雲低著頭,腳尖在地面上戳。喬母拽著她肩將人拉近,轉了半個身子過去:“你書包呢?”
喬雲一驚,她是被老師叫出去罰站的,所以沒拿書包出來,因為太熱了想出去涼快涼快結果就忘記了。
如果實話實說絕對會被罵死,也不能猶豫太久被看出什麽,喬雲趕緊道:“忘記帶了,放學的時候太著急。”
好在喬母這次沒有懷疑,把人放開了:“真不知道要你有什麽用,書包都能忘記帶,趕緊準備準備吃飯,磨磨唧唧的一天到晚。”
喬雲如蒙大赦的竄進客廳,喬父正坐在沙發上抽煙,整個上半身都埋進煙霧裡。桌上沒有幾個菜,綠油油一片,過於清湯寡水,喬雲看了一圈,小手伸進口袋裡捏了捏那支雪糕棒。
她被那煙味嗆的想咳嗽,但又忌諱父親的眼神,於是忍住了。
沉默的一頓飯在越來越深的夜色中結束,母親端著碗盤去廚房洗刷,喬父面皮有些紫紅,站在門邊垂著頭整理外套,他今天晚上還要出去繼續找工作,但多半依然是怏怏而歸。
家附近確實有幾家玩具廠,但他的年紀過於高了,也因為早期在鋼廠裡的幾十年工作經歷在肺裡留下點毛病,讓他在那些十幾歲的年輕人身邊完全沒有競爭力,幾乎沒有廠子會要他。
但他還是要出去,為了能繼續活著。
這是下崗後的唯一出路。
天徹底黑了,父親終於回來,腳步緩慢又沉重。他手裡攥緊破爛的帽子,沉默著脫衣上床。
喬雲睡在窗邊的小床上,床板有些硬,因為是用兩個木櫃子搭起來的,而木頭老朽了,只要她稍微動一下便會發出吱呀的聲音。
不遠處的床上,父親和母親都已經睡著了,發出巨大的鼾聲。喬雲感覺手臂上有些癢,不知道是不是有蟲子,她很怕蟲,想要掀開看看,卻絲毫不敢亂動。
癢意連綿不絕,讓人難以忍受,喬雲想象著黑色長蟲許多細腿蠕動的樣子,終於受不了撓了撓,立刻響起的吱呀讓父母的呼嚕聲停下了,喬雲出了一頭冷汗,動都不敢動,但還好他們的鼾聲只是頓了一下,很快便繼續了。
喬雲松了口氣,側身躺著,看著窗外的月亮,樹影落在她臉上,隨風輕搖著,讓睡意沉澱。
.
破天荒的起早來到學校,果然看見自己的書包還在桌洞裡,趕緊過去掏出作業本瘋狂補寫,好在趕上了,在正式交作業前全部寫完。
自從座位被安排到角落裡,就再也沒有了聽課的興致,窗外有太多能引起她注意的東西。即使不往外看,實實在在捏在手裡的小物件也要比課本要有吸引力。
她拿著一張曲折的鐵皮,在昨天下午吃剩的雪糕棒上劃刻起來。她想做一枚漂亮的書簽,這個花色已經練過很多次了,應該不會再失誤。
然而就在快要成功時,一片陰影覆在桌前,她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抬頭,手裡的鐵片和快要雕刻完成的雪糕棒一起被拿走,力道有些猛,甚至在她的小手指上留下了一道傷口。
身量高壯的老師遮去大部分光線,眼皮垂下來,冷漠裡還有其他情緒,她看不太懂,隻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刺了一下。
她看見自己快要完工的作品被輕易的折成兩半,在說起課程時分明悅耳的聲音隻留下兩個沒有感情的字。
“垃圾。”
她瞬間無地自容。
.
學校的操場上本來有幾個滑梯,之前學生們可以自由過去玩耍,後來有一位孩子不小心在這裡摔了一跤,學生家夥過來大鬧了一番,滑梯便被鎖了起來。
並沒有嚴令禁止,所以依然會有孩子在放學後短暫的去玩一會,但是一定要家長在場,不然便會被攔在門外。
自從家裡被“下崗”這兩個字擊中以後,父母就沒再有時間來接自己上下學了,所以即使想要過去玩的心非常熱烈,卻依然只能蹲在圍欄外看著那些孩子們的笑臉。
隨著那兩個字而來的不止是失去玩樂機會,還有越來越清淡的餐食,長了蜘蛛網的牛奶盒,死亡在角落的仙人掌,落灰的漁具和越來越多的爭吵,以及父親永遠吸不完的煙和母親的眼淚。她隱約意識到家裡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卻並不能理解那是什麽。
像她一樣遭逢突變的人似乎不在少數,她還記得不久之前父親和其他一眾與他相同的工人蹲在馬路上攔截車輛的畫面。她看到那輛嶄新漂亮的轎車從巨大的煙囪怪物裡出來,她看到血紅的條幅寫著她看不懂的字體,她看到大人們黑瘦的手臂舉著安全帽和飯盆敲敲打打,脖子上的漢巾濕透。無數張嘴,無數雙眼,重疊在一起的叫喊裡含著熱淚,太陽很大,快要把人熱化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