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過去,宋江寧出了幾本書,有了些名氣,那一點關於收錢的謠言漸漸銷聲匿跡了。宋瑾瑜長開後,越發的漂亮動人,一本書卷執在手中,這一身清雅如蘭的氣質便顯露出來。
上門提親的男子越來越多,門檻都快要踏破。宋老爺對這事一向不多管,全看宋瑾瑜自己的心意,而她對於感情之事不怎麽在意,認為這種事情只能順其自然,於是每天依然瀟灑的和趙壹清一同出去遊街,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趙壹清到現在還記得,有一天下雨,自己慌張去把院子裡晾著的衣服收進來,卻因為太多了而掉在地上,正焦頭爛額時,一隻骨節均勻漂亮修長的手伸到自己面前,幫著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擰乾水漬。
她抬頭望過去,是十足陌生卻驚豔的面孔,那個男子寒如點星的眸子望著自己,笑意柔和:“怎麽這般不小心,要重洗了。”
下一句是:“請問宋瑾瑜小姐在家嗎?”
後來得知,這是書記的兒子,宋瑾瑜小時候的朋友,從海外留學回來的高材生。
趙壹清還沒來到這個家時他已經出國留學了,所以沒見過,宋瑾瑜也從沒和她提起。
他們兩人心心相印,感情深厚,他這趟回來就是為了迎娶宋瑾瑜的。
那時有人依然過來給她說媒,介紹的是城西一家屠夫的兒子,說是會對媳婦好,是個不錯的人。趙壹清私下裡去打聽過,那屠夫家的兒子和她一樣大字不識一個,說話粗魯野蠻,還動手打過人,長的肥腸疊肚的,喝醉了以後還在街坊領居放話間說娶個老婆回家當仆人使。
為什麽她只能遇到這種人。
她聽到過別人在背後如何說自己,除了臉蛋漂亮點就一無是處了,還想要什麽樣的人,只能給男人當玩具耍,要不然乾脆去給人家當小老婆好了。
若是放在從前,遇到這種背後嚼人舌根的東西,她一定會跳出來和她們對罵上三個時辰,但現在她學會收斂情緒了,不願意再把所有感情外露,不會什麽也不管的衝上前去和別人理論,她不願意辛苦到頭來成為別人眼裡的笑話,所以她選擇了忍,攥緊雙拳一言不發的離開。
這麽多年來,被罵成宋家的一條亂咬人的狗,她並不是不在意的。
並且,她說不出反駁的話。
一頓飯做好,吃的沒什麽滋味,吃完後洗碗的時候還打爛了一個碟子,差點扎破手。
忙完了活,趙壹清回到房間,睡在床上環顧了一下這個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從床上爬起來,來到櫃子前,打開來翻出一個包裹,裡面裝了些衣服和家當,不是很多,和十幾年前來到這裡時一樣。
趙壹清歎了口氣,摩挲著包裹上的花紋,看著櫃子裡放的滿滿的,曾和宋瑾瑜大街小巷裡淘來的小玩意微微出神。
大約一個月前,她不受寒發了一場燒,姑姑去給宋江寧送東西了,家裡只有她一個人,頭腦昏沉間起來找藥吃,一個沒站穩跌在院子裡,腿上腫了一大塊,那天她坐在地上,一邊忍耐著越來越強烈的頭暈不適,一邊一點點把腿上的淤血推開。
晚上宋瑾瑜從書記家回來時,興高采烈的給她拿來許多沒見過的西洋小玩意,那些從前她看一下都覺得不得了的東西成堆放在面前的時候,忽然就沒了感覺,她隻覺得一陣陣的冷。
她們終究不是一路人的,並且好像,哪裡都不需要她了。
趙壹清垂下眸子,將包裹的帶子拉的緊了些。
待在宋家,何時成了一件那麽困難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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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離開這件事,最終還是告訴了姑姑。
她不同意,但對態度堅決的趙壹清也沒什麽辦法。只能拉著她交代了很多東西,叮囑她莫要再使亂性子,不要亂得罪人。三餐要吃好,受了委屈就打電話回來,該放心上的事情不能忘,外面再好,始終不如家裡。
趙壹清全都聽著,只是心裡在說,這裡也不是我的家。
走的那天又下了雨,似乎她人生每一次重大轉變時都有雨,趙壹清對這種讓人心思清明卻冷徹入骨的天氣沒什麽感情,不排斥也不喜歡,像是習慣了。
離開一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當真不太容易,她拉著皮箱走在每一顆草都如數家珍的小路上,越熟悉的景致越讓她邁不動腳步。
她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怎麽生出那麽強硬的,想要離開的心思的?於是蹲在牆角仔細回想,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細細將過往的自己剖析,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過去就這樣清晰的展示在她面前。
其實早就生出了離開的心思,而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作亂了,面對現實的巨大差距她並不能不去介意,可宋瑾瑜什麽錯都沒有不是嗎?
她漸漸沒辦法直視的其實並不是宋瑾瑜本身,而是她映照出來的那個卑微的自己,她始終還是那個在別人在門口快要凍僵也不敢敲門的小女孩,她再也沒辦法以平等的姿態待在宋瑾瑜的身邊了。
她看著天邊淺灰色的雲層,想起宋瑾瑜這個身子骨弱的總會在換季時候病的起不來床,想起這家夥晚上喝了熱牛奶才能睡著的習慣,想起她嫻靜溫柔的外表下還有一副向往江湖愁情刀紛亂雨的俠義心腸。
她口味總重些,尤其喜歡吃辣的。
她膽子有些小,聽了個鬼故事都會嚇得睡不著覺,大半夜的抱著被子來敲她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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