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火焰漸漸收緊,變回小小一團,飄回裴涯絮身邊,因為吃飽了心情格外好,繞著裴涯絮轉了兩圈,又跑去雪中梅的傘面下跳動著。
裴涯絮眉眼淡淡,仿佛只是捏死了一隻螞蟻。
溫憫生臉色有些蒼白,隱在袖中的右手漸漸攥緊。
林遠站在靈棚中央,渾然不覺發生了什麽。
火盆裡的火已經熄了,沒燒完的紙錢嵌著一條條明紅,也隨著冷風漸漸黯淡了。
林遠拿起剪刀,半跪下來,把長明燈的燈芯減去一點,又添了點油進去,看著那簇細小的火焰半晌,才慢慢起身往外走。
馬上就要到吃飯時間,親戚和幫了忙的鄰居都在外面站著,有個懂這方面的鄰居請來一個主持喪禮的師傅,謔著一口黃牙笑的正開心,指間搓著幾個紅包,林銳勇和其他輩分相同的兄弟姐妹都在客氣接待他。
林遠越過他們往人群外圍走,不知道是誰揪了一把他頭髮的尾巴,林遠聞到了檳榔和酒水的味道,於是縮著腦袋,看都沒看一眼就往巷子裡鑽。
林業學正和其他兩個堂哥蹲在巷子最裡面抽煙,看見進來的林遠,其中一個堂哥衝他勾了勾手,叼著煙道:“一會去不去網吧。”
這兩個堂哥林遠都不怎麽認識,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見一兩次,打照面了就叫聲哥,不見面就是陌生人。
林業學把煙丟進雪堆裡踩滅:“叫他幹嘛,別沒事找事。”
那堂哥吐了個煙圈,踹了林業學小腿一腳道:“這不是你親弟?怎麽沒事找事了。”
林業學沒吱聲,站起身來走到林遠面前,從兜裡翻出兩個硬幣塞進林遠口袋裡:“買你的烤腸吃去。”
林業學也是被從課上叫過來的,昨天晚上熬了夜,頭髮亂糟糟的,臉色有些青白,嘴唇上方一圈胡渣。
林遠看著他的臉,酸澀感忽然湧上胸腔,哽咽道:“奶奶去世了。”
林業學兩手插兜裡,低下頭嗯了一聲。
林遠抹抹眼:“她前兩天還給我十塊錢零花錢,還說要帶我去俱樂部看下棋,還說要給我縫書包,我考了五十分的卷子她也偷偷給我簽了名,我還跟她說以後我來養你呢......”
記憶裡奶奶總是弓著腰坐在門邊曬太陽,所以身上總有陽光溫和的味道。
她比較幸運,即使年邁了也還有著利索的牙口,不用總是吃非常柔軟的食物,但即使如此,那些別人送來的零食也一口都沒吃過,全部留給自己的寶貝孫子孫女,等了太久甚至不知道有的已經過了保質期,不能再吃了。
從很早前奶奶就是孤身一人,她一直很期待自己的孫子孫女們來陪她說說話,可外面自由的天空實在是太吸引他了,於是無數次路過時也只是遠遠的看過去一眼,只在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時才會走進那安靜的門洞。
他一直都知道,奶奶是盡責的奶奶,而他並不是盡責的孫子。
他其實也弄不懂幾天前還笑著和自己說話的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從有意識起到現在還沒能和奶奶交流很多,曾經美好卻無法再重現的回憶只會讓他痛苦,可他的人生還如此漫長。
那堂哥在後面催促:“一家人還說什麽悄悄話呢?去不去啊,大男人能不能果斷點,時間寶貴,我他媽分還上不上了。”
林業學低聲道:“去買烤腸吃。”
林遠像是被凍在了雪中,邁不動腳步。林業學身後那兩個堂哥說的話隨著冷風一起吹過來,讓林遠的神經被扯得痛。
“飯店定的是韓狗那家的,便宜,真會搞,媽的。”
“你光說,知道收了多少紅包嗎。”
“我哪知道,我又沒死過。”
“你能從你媽那裡搞到錢嗎,今天要通宵戰啊,我要升級了。”
“能,放心。”
林業學的表情有些僵硬:“去媽媽那裡,別過來了。”
“哥,”林遠雙眼通紅,哽了片刻,忍不住哭出聲:“奶奶沒了啊。”
林業學咬著牙,吸了口氣:“我知道,你現在去媽媽那裡,別過來。”
“草,說來也正好,有個請假好理由。”
“對,這就叫什麽?死的正是時候。”
林遠的胸口劇烈起伏,燒心的憤怒讓他說不出話。林業學推了推他的肩膀,輕聲道:“他們不是奶奶帶大的,沒什麽感情,你別理,現在出去,去媽媽那裡。”
林遠狼狽的從巷子裡出來,林銳勇正招呼著親戚從眼前走過,兩輛麵包車停在街口,吹喪樂的樂隊開始吹起嗩呐,樓上有人探頭往下看。
幾個親戚手裡捧著紅炮和銅幣紙錢往車上搬,一輛貨車堵在街道外面,司機師傅下來直吆喝,說是喪葬店裡定的紙扎到了。看熱鬧的吃免費糖果瓜子的巷口擠了一堆,到處都是熱鬧嘈雜一片。
林遠站在巷口,在人群中尋找著龐瑩的身影,她正坐在喪樂隊旁邊的板凳上,給搬東西累了的人遞水和煙,每過來一個人便笑臉相迎,拆了一盒又一盒芙蓉.王。
白色的孝服穿在她身上顯得有些臃腫,因為休息不足眼睛下兩團濃濃的黑眼圈,眼角也有些紅。她沒看到林遠,轉頭和吹嗩呐的大哥說了兩句客套話,趁著沒人的時候偷偷抹了抹眼睛。
原來不是血脈相連就感情深厚,你眼裡重要的生命逝去,只是別人一句輕飄飄的死的正好。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