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怎麽樣了。”
“還是之前那樣,醫生說治不了,現在狀態還變差了,醫院讓我們出院。”
說這句時背過身去,嗓音很低,像是泡滿雨水的烏雲,稍微一擰就是瓢潑大雨。
姑姑還給她帶了玩具,是最近聽說很火的芭比娃娃,電視上總是放廣告,說所有女孩都喜歡。
許童心倒是也喜歡,只不過沒有力氣去把玩,但是開玩笑的勁倒是還在:“我有一個很神奇的東西,能讓這娃娃動起來呢,就像讓千紙鶴動起來一樣。”
姑姑給她拆了盒餅乾吃,許童心搖頭,她吃不下,吃下去也會很快吐出來。
父親與姑父站在吸煙室內,白霧繚繞,燈亮的刺眼。
姑父咬著根煙,鼻子裡噴出煙霧,遞上煙盒,父親猶豫片刻,抽了根出來。
“這個拿著,不多。”姑父遞出張卡,卡面上貼著片小型的價格標簽,上面寫著銀行卡密碼。
父親推了回去,騷了騷眉梢:“真心謝謝,真的,但是不用了,現在心心的問題不是缺錢,有錢都沒有辦法。”
姑父愣了一瞬,將卡收回去。兩點紅星一閃一滅,沉默不語中,半包煙燃燒生命。
母親帶著姑姑姑父去食堂吃飯,他們說這次都是請了假過來的,能留久一些。母親感激萬分,寒暄了近況,也說起一個在自己心中醞釀了許久的想法。
“遺體捐贈?”姑姑不理解,卻也說不出什麽個所以然:“咱們中國人不是講究一個入土為安啊,你這樣怎能行呢?”
“我就是覺得可惜啊,”母親打開手機,翻出收藏裡的信息:“我們群裡有個小男孩就是遺體器官捐贈了,救活了三個小孩子呢。”
姑姑看了姑父一眼,表情為難:“但是不管怎麽說,別人家的孩子那是別人家的,人家要救自己小孩,肯定願意在小孩身上動刀,但是你家小孩本來身上沒有動刀,萬一...萬一沒了之後你這樣搞,那能願意嗎?”
母親掐著手指,紅了眼眶:“要是有別的選擇我怎麽可能願意叫我家孩子不能全頭全尾的走,那些道理難道我不懂嗎。都說入土為安入土為安,但我家小孩才六歲啊,六歲,好多事情都不懂呢,喜歡的那娃娃,喜歡畫畫,想學彈古箏,好多事沒做呢,她怎麽安?”
“前幾天心心跟我說她想讓我把她的眼睛留下來,她還想看看這個世界,我怎麽能就那麽讓她走呢?我跟她爸,她自己,誰能甘心,誰受得了?”
姑父抽出煙來,想起這是醫院食堂,趕緊又收了回去,沉吟片刻後嚴肅道:“這事你得好好考慮,不要衝動,而且你得和心心說清楚,她什麽都聽媽媽的,她不一定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母親道:“我肯定和心心說清楚的,我是她媽媽,我不能害她。”
略顯沉默的吃完一頓飯,母親送他們兩人去旅館,回到醫院時,許童心剛吐過一次,歪著腦袋靠在床沿,目光有些無神。
母親將她的頭緩緩擺正,清理著口唇邊的汙穢:“還難受嗎心心?”
許童心搖搖頭。
母親坐在床邊,抬手輕撫著她的發絲:“心心,媽媽跟你說個事好不好。”
許童心點點頭。
於是她說起來器官捐贈,詳細介紹了這是怎麽一回事,如何運作,這樣做的理由。這些剛說到一半,許童心就再次點頭:“我願意。”
母親問:“心心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許童心道:“我知道,就是做天使嘛。”
第五日上午,其他的家人們陸陸續續來到,童心已經開始恍惚。
家人們圍在病床邊,母親一一重新介紹:“心心,大家都到了,這是你舅舅,這個是你舅媽,這是你的姥姥,這個是你姥爺,那個是你的奶奶......”
第五日深夜,童心陷入昏迷。
第七日凌晨1:15分,童心停止呼吸,經過腦死亡判定程序後,母親簽下《人體器官捐獻登記表》。
在她心臟停跳的15分鍾前,裴涯絮拉著溫憫生站在床頭,抬手覆在她額頭上,女孩的眼睛看著溫憫生,嘴唇嗡動。
溫憫生俯下身去,將耳朵貼在她唇邊,小女孩的聲音纖細輕柔:“姐姐,你也要好好告別。”
記憶世界敞開,屋裡人很多,擠得滿滿的。
大床中央,排開一串東西,鑰匙、雞蛋、花朵、鋼筆、一張百元和一張五十元的紙幣、頭繩、還有本童話故事書。
剝皮雞蛋一樣滑溜的小女娃窩在母親懷裡,頭上頂著紅色蝴蝶結,咬著奶嘴,很是畏懼的看著面前這一堆表情奇怪的大人。
“我打賭心心會抓雞蛋,她那麽小就那麽愛吃了!”
“心心愛吃但是心心一點也不胖,你發現了沒?”
有人在嗑瓜子,果皮吐在地上,興奮搓著手掌。
“我覺得會抓筆,咱們心心身上有一股書卷氣不覺得嗎?一看就是未來成績特別好的那種。”
“你說一個雞蛋大的小孩身上有書卷氣,什麽原理。”
“衣服沒放啊!放個公主裙在這!”
嘰嘰喳喳的,怎麽那麽吵!
抓周禮又是什麽!他們好煩啊啊啊!
小女娃不滿的鑽進母親懷裡,肉手掌捂住耳朵,想要隔絕這煩人的聲音。
“誒誒誒嫌你們煩了,嫌你們煩了,別那麽多話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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