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人見得不到回應,蹙眉道:“如果你一直這樣回避問題的話,我會把你舉報上去,罪名就不需要我來告訴你了吧。但如果你能給我一個理由,我可以考慮忽略你的行為。”
溫憫生將那枚平安符握在掌心,用力極深,而後抵在眉心,沉默不語。
過了良久,她才終於站起身,像是累極了,動作很緩慢,快站直時還差點倒下去,一手撐在了桌面上。
她嘴唇顫抖,半晌後才道:“什麽?”
嗓音已完全啞了。
女人似有些驚訝,道:“我說,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理由,我就不會把你舉報上去。”
溫憫生視線失去焦點,慢慢道:“你把她送到奈何橋了?”
女人小幅度點頭:“是啊,死都死了,不送到奈何橋送到哪裡?”
溫憫生閉上眼又睜開,口中不知喃喃著什麽,忽然抽身快步往外走,女人展開傘面,攔在門前:“你不要太過分了。”
溫憫生唇色蒼白,眉眼沉倦,隻輕聲問道:“現在過去,還來得及吧......見她最後一面。”
她說的也不確定,果然看見女人搖頭:“來不及,順利的話,這會應該已經入輪回了。”
溫憫生抬頭望望天色,眼前發黑。
女人繼續道:“所以,你需要解釋一下嗎?”
溫憫生張開口,說了句話,聲音太小,她聽不到,問了句什麽,溫憫生動動喉嚨,重說了一遍:“因為現在沒有太安全的地方,並且,我也沒料到是戰爭。”
她低下頭,深深喘了口氣,尾音顫抖:“十幾萬人去世,我本以為是天災,卻沒想到...竟是人禍。”
女人反應了一會,才明白她的意思,道:“所以你沒有帶著她走?但是留在這裡又有什麽用......”
想到某種可能性,她微微睜大眼,站的更加筆直了,壓低嗓音:“你想帶她去下面?你如果做出這種事,即使在冥府你們也會被通緝。”
溫憫生極淡的笑了笑,低下頭,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少女的臉頰,面色漸漸柔和。
“你難不成...”女人蹙眉,語氣嚴厲一些:“想帶著她去荒原流浪?”
溫憫生道:“如果她還能活著,如果她還能記得我。”
女人覺得不可理喻,冷笑道:“她值得你做到這種地步?”
溫憫生沒有回話,垂下眼睫,似乎非常疲倦,已經說不出什麽了。
見她沉默,女人移開視線,注意到桌面上那捧相思土,輕呵一聲,喃喃道:“人與鬼之間會有這種友誼,也真是了不起.....”
“不過其實你自己心裡也清楚吧,生死簿預言死亡的人,是絕對不可能繼續活著的,這才是你沒有帶她去其他地方的原因,你也認為她逃不掉不是嗎,即使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而你真正想帶她去的地方,從一開始就是荒原吧。不過,那地方你去過嗎?”
溫憫生搖搖頭,靠上桌沿:“還沒有,我本來的打算,是先帶她在人間走一走,實在沒辦法再下去。”
女人道:“怪不得,不過,判官手冊裡面有一句告誡之話,不知你是否還記得。”
溫憫生抬眸:“我記得。”
女人翻開掌心,現出一本漆黑封皮的書,而後無風自動,停在某一頁。
她微微仰頭,目光下移,念道:“各位判官謹記,行於人世間,見諸多苦難,不可心軟,不可同情,不可相助。你本是悲劇的旁觀者,若非要干涉,就不得不成為悲劇的一部分。”
溫憫生閉上眼:“我知道。”
少女的屍體還趴在桌上。女人輕歎一聲:“今天無論你做什麽,她都會死掉的,但即使死了,也不一定就必須要去喝孟婆湯忘卻前塵過往,你即為判官,應該也知道,只要仙府在人間種下的魂魄輪回五世以上,就可以選擇以魂體的狀態生活在仙府或冥府,成為像你我一樣的人。”
溫憫生手中握著那枚平安符,輕聲道:“我不想賭,萬一不夠五世呢?那就無法挽回了,雖然現在...也無法挽回,她大約,已經忘記我了吧。”
女人搖頭,道:“人誕生之初,命數已定,你何必如此執著。”
溫憫生聽了這話,卻像是被刺中,手掌用力握緊,指尖蒼白。她道:“命數已定?被誰確定了?”
女人道:“自然是由冥府決定,人不知三界,你身為鬼,也不知道嗎?”
溫憫生忽然抬頭,聲音大了一些:“我們為人時,確實不知世間有三界,有仙鬼,那麽現在又怎能確定,三界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世界?有誰知道,仙界之上,鬼界之下,還有沒有其他的生命?我們的命數,又真的是由那本生死簿決定的嗎?”
女人眼角抽動,半晌後才道:“你想說什麽?”
溫憫生站直身體,一字一句道:“人之生死,怎能被紙上的幾筆文字決定,誕生的意義豈是為了在某個特定的時間離去?我只要能救下哪怕一個,便能證明,命不可定。”
女人沉默了,靜靜看著她,許久都沒有說話。
諷刺也好,嘲笑也罷,溫憫生已經習慣了,即使是像這樣的沉默,也沒少面對。
她始終孑然一身,一方面,冥府的官員很少相互往來,獨行俠不少見。另一方面,一直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因為不能認同他人理念而無法融入群體,才是她始終獨自一人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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