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龍貓是沒有脖子的——我說的是動畫片裡的那隻——肚子圓滾滾的,整隻貓的形狀看起來像一個長了胳膊的不倒翁,這一隻剛好是超大型的,肚子比抱著它的那個人大了不止一圈。於是,千梨抱起來顯得,非常吃力……
“你看得到路嗎?”
我其實只是隨便問問,沒想到她乾脆停了下來,鄭重其事地交代:“有台階的地方提醒我一下。”
“哈哈哈哈!來,我扶著您老人家。”邊說邊伸手拉住龍貓的一隻蹄子,拖著一人一貓往前走。
“哎哎,慢點!慢點……”
就這樣走了一小段,走過一盞路燈的時候,身後的燈光把我們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前面的路上,我無意瞥了一眼身邊的影子,然後笑到挪不開腳步。
千梨估計沒想到我是這麽煩的人,話都懶得說了,站在那裡一臉無奈地強顏歡笑著讓我笑個夠。我覺得有人縱容的時候不趁機得寸進尺等於辜負了人家一片心意,於是提了一個不算過分的要求:“站這裡不要動讓我拍張照好不好?”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被玷汙了名譽一樣氣憤得抬腳就走。
“哈哈求你了~讓我拍張照吧,真的!求你了~”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出口哀求。實在是那個影子太搞笑了,龍貓的兩隻耳朵長在她頭上,然後肚子讓她看起來像個臨近預產期的孕婦……
最後她還是屈服了,一臉生無可戀地任憑我擺弄到最佳角度,在我的手機裡留下了永生難忘的美好記憶。
我本來打算在小區樓下跟千梨告別的,萬萬沒想到這麽晚了竟然還有人在等電梯,於是猶豫了一下。
她似乎輕笑了一聲,我沒聽清,因為電梯剛好下到一樓,“叮”了一聲。然後她越過我率先走進去,留下一句戲謔分明的話音,“送佛送到西~”
好咯……
“到這裡可以了嗎?你要不要趁鄰居還沒出來趕緊進去?”出了電梯,走到我家門口,千梨把龍貓遞給我,好整以暇地等著我下逐客令。
我沒有接,打開門,“進來坐一下吧,幫你叫車,等車到樓下再下去。好歹讓我用一杯水表達一下謝意嘛~”
“水就不用了,不用這麽客氣~”她走進來,故作高深地打量了客廳一圈,突如其來地諂媚道,“給我看一眼那條裙子就行了!”
我保持微笑,“那我就不客氣了,你放下龍貓就滾吧~”
“你不是幫我叫車?”
我繼續保持著微笑幫她打開門,“小區門口可以打到的士~”
她憋著笑走到門口,指著對面那扇門,“我告訴你鄰居你家裡有一隻大龍貓!”
我始終微笑著對她說:“電梯在右手邊~”
她終於捂著臉顫抖著肩膀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卻仍斂不住笑意,甩甩頭,感覺自己被那隻龍貓拉低了智商。
直到視線掠過鄰居家的那道門,才漸漸恢復了面無表情。
第9章
我最後一次見言謹的媽媽,跟第一次一樣,也是在“書寫咖啡”。
也是這樣的仲夏時節,毒辣的太陽被窗玻璃濾掉了熾烈,投射在地板上的時候隻覺得明媚了,卻又被滿地的玻璃碎片閃爍得刺眼起來。
距離第一次見面,已經大半年了。一個月總有那麽幾天,媽媽會跟小言謹一起出現在我的店裡,她看我店裡的書,小言謹看他自己帶過來的書。她永遠隻喝熱美式,加一點點鮮牛奶。她一向從容得體,禮貌而溫和。
所以,盡管那天她站起來的時候只是稍微不穩撞擊了一下書架,盡管她臉上流露的只是少許惘然,我還是感到滿心驚異。後來我想,也許只是玻璃碎裂在瓷磚上的聲音太過淒厲罷了,我哪裡能讀懂她動作和表情裡的萬分之一?我根本對她一無所知。
她下意識去牽言謹的手,檢查他有沒有受傷,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打碎了我的愛爾蘭烤杯。
“啊,對不起,”她說,抬頭看我,我卻覺得她看的不是我的眼睛,也不是我的臉,而僅僅是我的身影,“真的抱歉,我——”
“你們沒事吧?有沒有被割到?”我打斷她。
“啊,沒事……謝謝!”
“沒事就好,小謹不要亂動,等姐姐清理一下。”我說完就轉身想去拿東西過來打掃,卻被她突兀地叫住了。
“慕容!呃……不好意思,我改天買個新的回來吧……”她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碎片,竟然有點不知所措,左右為難,終於放開言謹的手,“我來打掃吧……”
就算我們交情再淺,就算我對她再不了解,這個時候也看得出她急著離開。
“你如果有急事,先去處理吧。”我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指了指地上那堆東西,“這個不重要,我先收拾一下,改天再說,可以嗎?”
她吸了一口氣,恢復平時的姿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謝謝,那我們先走了,這裡麻煩你,改天再給你賠禮道歉~”然後像第一次牽著言謹進來一樣,牽著他走了。
再也沒有回來。
我猜測過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那個“改天再賠禮道歉”的承諾遲遲沒有兌現,也想過他們很有可能就這樣消失了,就像他們出現的時候一樣,在我的生活裡來去自如。卻怎麽也沒想到,她離開得如此徹底,不留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