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年前她執意要修的那座帝後合葬陵。
此舉引得朝堂沸騰,結合先前無論如何都探聽不出皇帝后宮藏的那個神秘女子身份,這些老小狐狸們怎麽可能不清楚事實?
再蠢的人都會意識到,能讓宮中的消息這般閉塞、連隻蚊子都飛不出去的本事,唯有鎮北王能做到。
……原來皇帝喜歡的那個人,就是她最大的仇人。
好荒謬的愛情。
蘇明繡身前得罪過的人不少,不止那些與她有仇的,就是親蕭覓雲這派的勢力有些也是痛恨她的,加上她剛把持朝綱時的鐵血手腕,起義時候的殺戮無情,這一死便是牆倒眾人推,小皇帝的提議遭到無數大臣的反對。
就連許多武將,都覺得這種臣子與皇帝合葬的規矩太驚世駭俗,提議反對。於是到了次日,小皇帝追封鎮北王為蕭周皇后的旨意就下來了。
正準備忽悠太學學生在宮門前靜坐抗議的滿朝文武都被這旨意驚呆了,言官們第一想法便是死諫。但等將旨意來回琢磨之後,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任何能反駁的點。
早在蘇明繡當攝政王的時候,朝廷就已經為蘇家平過反,她的身世當得上名門之後,本身又是女子。
即便德行方面有所指摘,卻為蕭周滅了突厥這一仇人,又替皇帝壓下了這些世家,若論政績,古往今來,多少皇后有她出色?
文官們在家中苦坐許久,發覺唯一能不讓蘇明繡入皇陵的方法,就是拆穿皇帝是女子身的事實。
如此一來,倒可以用兩女子合葬過分驚世駭俗、從無先例這點來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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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鬧出的動靜不小,卻都因小皇帝罷朝而無法讓她當面聽見自己的反對。
而讓他們格外惦記的人,正在和孫飛雁吵架,說是吵架倒也不太合適。
畢竟孫飛雁最是守規矩,只是她性子執拗,寧願死也不肯履行皇帝的旨意。
“請陛下收回成命。”
她跪在蕭覓雲的跟前,字正腔圓地將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若朕執意要去,你覺得你能攔住?”
“請陛下三思,”孫飛雁低著頭,說完這句之後,在小皇帝的冷笑聲裡,又低聲道,“王爺驟然離開,於朝綱不穩,若陛下執意要在這多事之秋離開都城,恐遭不測——王爺臨走前,要臣以性命起誓,護佑陛下周全,還望陛下不要為難臣,也……望陛下成全王爺心意。”
明黃色繡著祥雲紋的靴子忽然上前,蕭覓雲抬手拽住她的衣領,神情略帶焦躁,緊盯著她的雙眸,“她還跟你說過什麽?”
小皇帝雖然早做好了心上人要離開的準備,但發現自己對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覺突兀,蘇明繡走前對她說的話實在太少太少,讓她每晚睡夢前反覆品味都不夠,這會兒陡然聽見孫飛雁所說,像是發現自己的糖吃完了、別的小朋友兜裡卻還悄悄揣著,不顧一切地要上前爭搶。
“回陛下,並無其他。”
孫飛雁認真思索片刻,確定這就是蘇明繡對她最後說的話了。
“你再給朕仔細想想——”
翻著兜卻一顆多余的都沒找出來的蕭覓雲格外不滿,沉著臉半晌,正想再說些什麽,忽然想起來方才爭論之事,是她堅決要跟著軍隊送蘇明繡的棺槨入皇陵,但孫飛雁不同意。
她們就此僵持了許多日。
面對這個曾經跟著蘇明繡一路而來的元老,蕭覓雲並不能拿她怎麽樣,氣過了,也只能自己拂袖而去,往那暖閣高塔裡待,在對方曾經待過的、還殘留著氣息的地方窩著。
程青入宮覲見的消息由宮人通傳,這位程宰相知道小皇帝最近都在找孫將軍的麻煩,主動當了那個觸霉頭的說客,於暖閣門口覲見時,小皇帝看在她也曾是站隊過蘇明繡的人,勉為其難讓她入內。
走了沒兩步,程青忽然出聲誇讚此處景色不錯。尤其是這座高塔,當是蕭周少有的建築,想來鎮北王在此處休養時,心情一定不錯。
文人拍起馬屁時,沒有君王是不高興的。尤其她還提到了蘇明繡,蕭覓雲唇角難得見了一縷笑意。
只是笑裡帶了幾分哀愁,“這還不是暖閣風景最好的時候。”
蘇明繡一走,這處好像也知道主人離開似的,宮人們比平日更精心伺候花草,它們卻還是蔫蔫巴巴的,前些天一日要換掉二三十盆花草。
誰知如今登內閣宰相的人話鋒一轉:
“千余年前,秦朝國力強盛,有四時之景不同的阿房宮;百余年前,南朝又立煙雨中壯闊的四百八十寺。然而無論強秦的阿房宮,亦或亂世中的四百八十寺,皆於烽火中付之一炬——”
“陛下以為,此地暖閣高塔,又能存於幾時?”
蕭覓雲唇角的笑容消失了。
“你究竟想說什麽?”
她當然想回答,要讓這暖閣高塔世世代代流傳下去,她要叫史書上留下她與蘇明繡的名字,這是獨屬於帝王的浪漫。
“陛下若想叫此塔長存世間,便要看此朝屹立世間多少年,蕭周若延續萬年,此塔便佇立萬年。”
若是小皇帝不好好治理朝綱,叫蕭周如秦、如南北朝。幾十年後,沒有人會記得她與蘇明繡的這段故事。
這便是程青要說的。
小皇帝當然聽懂了,過了好久,她走到高塔上,望著都城外綿延的山巒,沉默站立很久,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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