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入勤政殿之後,她所說的每個字都與這場仗的計劃有關,全然省略了那些請戰、推辭的多余步驟,蓋因站在這勤政殿中的每個人心裡都清楚,面對窮凶極惡的突厥人,唯有鎮北王的軍隊能與之一戰。
在她說完這些之後,坐在那金燦燦龍椅上的小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後下令內閣與六部全力配合鎮北王-
勤政殿的燈火從一個深夜,點燃到另一個深夜。
等到燭台上的蠟油都流淌到托盤裝不下的地步,殿內來去的臣子如流水般,最終只剩下蘇明繡與蕭覓雲,她們君臣相視,良久後,還是蘇明繡先開口:“皇上為何作此等凝重神情?”
她很輕巧地揚了揚眉頭,“臣且尚在,即便是突厥人,也無法將您從皇位上拉下來。”
這話說得……未免有點狂妄。
穿著一重重袞服,被那金色的龍紋莊嚴包裹著的座上者失笑片刻,緊擰的眉頭松開少許,那張稚嫩面龐的神情放松下來。
但也許是她已經逐漸學會了怎麽開動權力這艘船,氣勢已與那些及笈少女全然不同了。
但說話的人是鎮北王蘇明繡,所以……蕭覓雲覺得自己從接到戰報後失常的心跳總算恢復到了平日的模樣。
她目光微微往下落,看見蘇明繡垂落的左手廣袖間露出的一截深色,那是她先前送給對方的生辰禮——蘇明繡還是佩戴在身上了。
蕭覓雲眼尾的肌膚舒展開來,還想開口,就聽見外頭傳來的打更聲音,本能地看了眼殿外的天色,發覺竟然馬上就要天亮。
天色一亮,三軍便要開拔,而作為這場戰爭的領袖,鎮北王便要離開都城了。
見小皇帝似有千言萬語不知先從哪頭挑起的模樣,蘇明繡很輕地笑了笑,“臣這一出城,王師後勤便全仰仗都城了。”
蕭覓雲從龍椅上起身,“朕送你。”
蘇明繡深邃的黑眸裡劃過幾分訝異,旋即想到,小皇帝出面也好,有皇帝相送,當能鼓舞將士們的軍心。
城外的風呼嘯地刮,淋漓盡致地體現今年冬日的寒冷。
蕭覓雲本來覺得自己穿得夠厚,但在站上城牆之後,還是覺得那些風在往自己的骨頭縫裡鑽。
但看到站在牆下黑壓壓的將士們,又努力繃住了神情……這麽多人要去比都城更北、更冷的地方同突厥人打仗,她受得這一點凍,根本也不算什麽。
振奮士氣的話,她看過不少,這會兒滿腦子也是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可視線掃過城頭上那些紅彤彤的、為了過節特意掛上的燈籠,而後又看過底下那片黑甲軍,想到很多人都無法過今年的十五。
甚至很有可能再也不能回到大周與家人團聚,那些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最前方的那道人影身上。
鎮北王披著純黑色的衣袍,騎在同色的戰馬上,在道路皚皚白雪的映襯下,格外醒目,遙遙望著對方的神情,良久過後,她深深朝著城牆下的大軍深深揖拜。
起身時,小皇帝的聲音緊繃著傳出去,“大周每一寸江山國土,全靠各位英雄將士守護,朕在此預祝所有人平安歸來!”
“正月十五是元宵佳節,是各位團圓的日子。但唯有禦突厥於北方國門外,日後才能有無數個元宵佳節可過,朕在此承諾,待將士們凱旋之日,犒勞盛典必將比今日錯過的元宵慶典更為隆重浩大!”
坐在馬上的蘇明繡聽見她這番話,眼底出現了很淺的笑意,唇畔也微微彎起。
這小皇帝,總算像樣了些。
其實城牆上的聲音傳不出去太遠,尤其是小皇帝還沒有內力的情況下。
但與她同在前排的將領都聽得清清楚楚,一道道指令往後傳,人群便沸騰了起來!
不知誰先喊了第一聲口號,後面都跟著齊齊地喊出聲,如排山倒海的浪潮,響徹天地:“殺突厥!護大周!”
“殺突厥!護大周!”
玄色的鎮北王軍旗隨著大軍的開拔,在空中飄揚著遠去,蕭覓雲看著這浩蕩如黑龍的隊伍,目光始終落在蘇明繡的身影上,其實她真的有好多的話想說。
想告訴這個人,其實過年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想找你看煙花的,過了這麽多天,你還記得那天的事嗎?你會生我的氣嗎?
也想要說,戴了朕送的平安符,就一定要在戰場上平平安安地回來,朕還等著在你的注視下,成長為一個不會讓你失望的好皇帝。
可是到頭來,直到那身影變成一粒黑米,連程青都上城牆來勸說她回宮、免得在外受風寒,蕭覓雲還是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出口-
這仗一打,戰報就像雪花一樣日日朝宮裡遞。
與此同時,鎮北王離開都城,傳遞的信號讓諸多朝內的勢力蠢蠢欲動,擁皇派看到了積極的一面。
但是更多的是對朝廷被兩個女人把持的不滿,外戰未平、內憂又起。
某天晚上,蕭覓雲被窗外的動靜驚醒。
正好看到收劍的孫飛雁,甲胄在月光下發出寒光。而劍鞘的邊緣正有一行猩紅色緩緩流淌而下,宮道上的血跡還沒來得及被宮人清理乾淨。
見到披著衣衫走出來的小皇帝,她單膝跪地,中規中矩地請罪,“臣驚擾陛下,罪該萬死——”
“朕並非被孫將軍驚擾,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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