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擦拭鏡片,口氣平淡到近乎冷漠,“我每年都來,我租了十年。”
春信下巴縮在羽絨服領子裡,沒接話,聽見雪裡繼續說:“我那時是三月來的,你生日前後幾天。”
她重新戴好眼鏡,回頭看這張簡陋的木板床,視線落在虛無的某一處,“你知道我當時見到的你是什麽樣子嗎,你知道人死了兩三個月是什麽樣子嗎。”
她緩慢移動視線,落在這張鮮活生動的漂亮臉蛋上,“我從未見過那樣的你。”
“你根本想象不到。”雪裡說。
眼淚湧出,持續不絕的鈍痛一下下撞擊心臟,剛擦好的眼鏡又弄髒了。
“你問我對你是不是只有愧疚。當然有愧疚,但不止是愧疚。”太過直白的剖析使她難以適從,她掙扎兩秒,閉了閉眼,已經是一副豁出去的架勢。
“你問我從前到底有沒有喜歡過你,坦白講,也許……我對你,不是喜歡。”
話出口的一瞬間,她看見春信眼睛裡的光驟然熄滅。
但這些話她不得不說。
“我是愧疚,我是後悔,在你離開之後……但那個世界,已經沒有你了,我沒辦法再向誰證實,我對你是戀人的喜歡,還是朋友的喜歡。”
“我也不能說,我們重逢的時候,我馬上就喜歡你了,那太扯了,你還是個孩子。”
“也許,是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在日複一日的相處裡,它確實一點也不轟轟烈烈,這才是我的喜歡,現在的喜歡。”
視線在難以停歇的淚水中模糊,她像以往很多次那樣,用卑微的姿態,乞求的口吻,“我這樣的喜歡,你願意接受嗎。”
第62章
這種時候把問題拋給對方是不明智的,一點微小的偏差都會使自己落於下風,這與她職場多年養成的習慣相背馳。
然而在問題拋出後,雪裡告訴自己,不要怕,你終會收獲滿意的答案。
幾秒鍾,她腦子裡閃過一串的念頭,有恃無恐因何而來?
問題沒有等到答案,雪裡和春信等來了房東。
“幹嘛呢這是?”穿大花睡衣的泡麵頭女人揣著手站在門口。
雪裡低頭手擋住臉,春信拽著她袖子出去,“看房子。”
“看房子?”房東有點懵,看房子看房子唄,怎還哭上了。她狐疑地在房中掃視一圈,也沒啥異常啊。
“我們回去再考慮一下。”
春信扯著她下樓,雪裡垂眼看她袖子底下兩根紅紅的手指頭,想揣懷裡給她捂捂。
雨很大,夾雜著豌豆大小的冰雹,蹦跳進樓門前的水泥地上,走不掉了,她們在黑黑的樓道裡等雨停。
記憶中閃回的,也是這樣一個黑黑的地方,也是這麽大的雨,嬉鬧時偷吻過她,後來一身水滴答滴答踩著爛拖鞋乘車逃跑。
後來幾個月沒通電話,再後來……
不想再回憶了。討厭討厭。
羽絨服又大又鼓,春信看起來像隻不太高興的小熊,坐在台階上,撓撓腮幫子,望著外面黃黃的亮亮的天,“世界末日。”
雪裡緊緊貼著她,巴巴望著她,手攥著她袖子,“我給你暖暖手吧。”
“不要。”她把手從袖子裡脫出來,藏進胳肢窩裡,“我自己暖。”
雪裡還是抓著她袖子,拇指摩挲著布料,吸吸鼻子,可憐巴巴的,“你還沒有回答我。”
“你都承認不喜歡我了,我還回答什麽?”她肩膀用力一扭,把袖子搶走,“別拉我了,我才不給你牽。”
雪裡著急了,“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我現在是喜歡你的,我很喜歡很喜歡,我又找到你了,不是嗎,我總是能找到你,我還給你帶了衣服,我知道你賭氣,出來沒帶衣服。我找到你了呀,春春,你之前不是還說,我是最好的,我總能找到你。”
“我不是賭氣,我就想一個人走走。”
“那……反正我就知道你在這裡,我真的很在乎你,很喜歡,我在上面說的話可能也不太準確,你別跟我……”
話說一半,她忽然抬手捂住臉,樓上腳步聲漸近,穿黑色棉服的男生停下腳步,雪裡不得以起身讓路,恨不得把臉都融進牆裡去。
男生站在樓道口抖傘,臨走前偷偷回頭看,被春信瞪了一眼,“看什麽看!沒見過啊!”
男生趕忙撐傘快步離開。
等到男生走遠,再貼過來的時候,雪裡聲音放得更低,“我都那樣說了,你真的不給我一個答案嗎,你就這樣晾著我嗎。”
春信“哼”一聲,“怎滴,我還不能生氣了?準你那樣,不準我這樣?我就氣,我氣死算了!”
雪裡:“那你什麽時候不生氣啊。”
春信:“我才剛開始氣。”
雪裡:“要氣幾個小時呢。”
春信無形中被她牽著走,當真開始想,氣幾個小時比較合適。一個小時?三個小時?還是從現在開始到明天早上?
要不就氣到明天早上吧,睡一覺起來應該就好了。
正要開口,她忽然意識到不對,“你拿我當傻子呢啊!我要氣一百天,一萬天!我氣死算了。”
雪裡不說話了,只是低頭抓著她的袖子,摳袖口松緊帶的褶皺,好像快睡著,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把頭靠在她肩膀上,以為只要動作放得夠輕,不發出聲音就不會被發現。
她太高了,這樣的姿勢很別扭,春信常常搞這種小動作,雪裡在無意識地模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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