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怕我?”
“不……不敢。”
“可是我不會打你,更不會殺你,你為何要怕我?”
我的語調沒什麽起伏,她聽完就用眼角偷偷看我,只是飛快地一下,又馬上把頭垂地更低:“春至姑娘的臉色……不太好看……”
“……”
“姑娘……是病了麽?”她問地小心翼翼,我撇頭,不想再和她說話。
她之所以對我這樣的態度,無非是因為河雅,狐假虎威,不過如此。
至於我的臉色麽,許是受了涼又一夜沒闔眼,透出了些青白,也值得她這樣如履薄冰?我覺得索然無味,可又不願回屋裡去,更不想才剛回來又出去,於是只在廊下站著,吸著晨風,看那小丫頭硬著頭皮把院子掃完,隨後一溜煙跑沒了影子。
我恍恍惚惚地站著,心裡想人走了,這兒又沒聲了,安靜讓我不能適應。
得再讓誰來,發出點音來,好壓下我這心底裡翻騰的不平之氣。
馬上就想到妖無藍,想到她怎怎呼呼的大嗓門,我不由得又打起了退堂鼓。我想要的是脫離自己而外的聲音,比如方才的小妖掃地時單調的“刷刷”聲就很好,響在耳邊,但我不需要去回應什麽,可是妖無藍顯然……只要一開口就不會放過我。
如果我不出現,她總是會過來找我的,要避開她,只能我走。
我就這麽走出去,走開不近不遠的距離,看到假山間的矮洞後,我渾渾噩噩地鑽了進去。這裡鳥鳴幽然,細碎人聲也不少,我滿意地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閉著眼睛發呆。
我想了很多無關緊要的事,想到後來無事可想,大腦就整個呈現了放空的狀態。
“嘻……上仙還沒回來嘛?”
“哪能呀,昨兒我們就笑了一宿了,也就島主能製地了她,小朝姐姐還說罰她跪釘子才好呢,省的她平時還那麽有氣力地欺負我們。”
“就是就是……哈哈……”
我驀地睜開眼睛,一瞬間頭疼欲裂。
先前的聲音毫無阻礙地刺進我耳中,清晰明白地沒有一點轉圜的余地:“誰讓她毛手毛腳地摔了島主的梳子,島主不理她,她還不慌地什麽似的,如鏡閣裡的小仙子一早就跑來說了,說是上仙守在島主門外說著好話,島主隻不開門——祝靈島晚上的寒氣多重呀,到了夜半島主也舍不得了,才放她進了門。”
“……那這就不是跪釘子的事了啊……”
“你可真不害臊,這樣的話也說地出口!”
“本來麽……你想啊,只是摔了梳子而已,島主就能對她這麽撒氣,咱們的上仙還不被她吃地死死的了?”
“一樣一樣啦,島主平時多穩重的人,也隻對著上仙這麽小家子氣,動不動就鬧點小別小扭,寶氣地很。”
“可不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嘛?”
“噯,你這話說地,倒讓我想起那一位了……”
“你是說上仙帶回來那個?”
“除了她還能有誰,怪可憐的。”
另一人不以為然道:“有什麽好可憐的,這樣的還少了麽?只是上仙這口味變化也太大了啊,以前哪個不是閉月羞花傾國傾城的……這次這位相貌也就馬馬虎虎那麽回事,還是個缺胳膊的,嘖嘖……”
我恨自己捂不嚴實耳朵,那聲音箭矢般“嗖”地射中我的心臟,容不得我苟延殘喘,又殘忍地往更深處扎去——
“所以我說怪可憐的啊,上仙不過是玩了就丟,圖個新鮮罷了。現在放手心裡哄著,時間一長起了膩,要對方知趣還好,不知趣的一哭二鬧三上吊沒臉沒皮地耍潑,雖然上仙平常一副情聖的樣子,但絕情起來可還真是容易讓人尋短見呢。”
“眼下這個,你別看她平日裡悶不吭聲的,三棍子打不出個響屁來,私底下指不定怎麽個會鬧騰呢——只看跟著她的那個妖無藍,沒事就顯擺得瑟上仙怎麽怎麽看重她家姑娘,無塵居裡的人還不清楚麽?也就她們被蒙在鼓裡而已,還活得得意洋洋的,渾不知自己早就貽笑大方了。”
“這呀,我們可管不著嘍,你不見島主也向來睜隻眼閉隻眼地不理會麽?……”
聲音遠了,我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
只是因為……一柄梳子嗎?是這樣的嗎?就是因為一柄梳子河雅才沒有出現,是嗎?
不過也對,那是離珠的梳子,河雅怎麽會舍得離珠獨自生悶氣呢?離珠是她心頭頂頂重要的人,自然受不得一點委屈,她只有陪著她慢慢引她開心才是正理——至於去暮歸湖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和前者根本沒有可比性。
我在暮歸湖等這麽久,手腳受不值一提的小傷,追究起來又和河雅有什麽必然的關系呢?她沒有強迫過我,我自己跑過去,既然去了,就要有承擔一切後果的自覺。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全當賞了次夜色好了。但是通過這次長個記性,下次就不會還這麽笨了。
別人說什麽就信了,矛盾於去還是不去,不去怕河雅等地急,去了河雅不在,要走又怕河雅晚來了我卻又走了……種種,總是在顧及著她,以後也不會了。
眼眶處熱辣辣的,眼淚衝刷下來,淹地我臉頰上又麻又癢。我拿手指去堵去擦,卻怎麽也截不住。
哭什麽,哭什麽?
祝靈島的晚上真的好冷,明明只是臨到秋而已,卻已經冷成了這樣。但是她們不知道,這島上最冷的卻不是夜晚,而是天將明非明那一段時間,依稀看著太陽要冒頭,可那會的寒風灌進心口,能讓人從四肢百骸都察覺出僵涼,冷地削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