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碗裡的藥汁,好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快趁熱喝了呀,不然可苦。”
我顫抖著伸出手,妖無藍又一把按住:“還是等溫一些再喝吧,現在太燙了。”
我和她圍著圓桌坐好,兩人都是若有所思地盯著那晚藥。
妖無藍想什麽我無從得知,但我又驚又喜又悲又怒真的是說不出個滋味。後來妖無藍用杓子在裡面攪了攪,又吹了吹,推到我面前說:“差不多了,喝吧。”
邊說著,邊往懷裡摸去。
【三十章】
碗內的藥汁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熱氣撲著面,我捏住杓柄,抬眼看向妖無藍。她從懷裡掏出個藍緞底子上繪滿素雅團花的小錦囊:“這也是上仙交待要給你的……我問是什麽,她也沒說。”
妖無藍當著我的面把錦囊打開一條縫,眼睛湊上去,瞧了兩眼立即驚呼道:“呀!!好像是糖塊呀!”
她捏著底子將錦囊裡的東西倒在桌上,迫不及待地撿起一粒往自己嘴裡塞,咂著味道後滿足地眯著眼睛道:“真的是糖塊呀!上仙好體貼喏,怕你喝了藥會苦,都特意給你準備了這個誒!”
手指僵在了瓷碗邊沿,好一會,我才舉起碗喝起來。眼角余光飄向牆上那團血跡,心裡一抽一抽的。
妖無藍催我:“春至,你喝這麽慢,苦都苦死了——”
一點都不苦,真的,一點都不苦。我就象個失去了味覺的人,總想著下一刻就會出現能恢復過來的奇跡,不停希望這碗裡的藥汁能夠多一些,再多一些……或者喝慢一點,再慢一點,盡量延長可能會看到奇跡的旅程。
妖無藍不再說話了,目光一會停在我手上,一會落在錦囊上,幾次三番見她開了口要說話,但都給忍了下去。
其實很多時候,她是十分善解人意的。她看到了我手心裡的傷處,也注意到了我走路時微跛的姿勢,可是她什麽也沒有問——她甚至也沒問我為何突然地就染了風寒,她好像什麽都知道了,最不濟也朦朦朧朧地領會到了什麽,可是我向她撒謊,她也乾脆一傻到底……或者就是傻的。
我很感激。
液體衝入咽喉,灌下去,溫熱地讓我整個身體都暖了起來。喝完最後一滴藥,妖無藍眼明手快地把糖塞進了我嘴裡,又把剩余的糖塊重新裝進錦囊,封好口,交到我手中:“春至,其實我覺得……上仙對你真的不錯。”
她沒用那種八卦玩笑的口吻,她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她從來沒這麽嚴肅過。她用著這樣一副認真又嚴肅的面容繼續道:“不過無事獻殷勤,非什麽什麽即什麽什麽,春至,你要小心!”
“……”
她拿著空碗晃晃蕩蕩地走了,臨走前不忘拆開才剛封好的錦囊,又扔了一粒糖進嘴裡……
我把門窗都關上,將燈撥亮了些,趴在桌上看著那錦囊發呆。嘴裡的糖塊已經化光了,好像這時才品味出方才的藥汁確實是苦的,那種苦與澀曾在我的嘴巴裡真實存在過,等能咂出味來時,已經被糖塊的甜香味道所掩蓋了。
錦囊背面用銀線繡了個很精巧的“雅”字,指腹在上面摩挲來摩挲去,我眼前看見的好像不是字而是一隻白毛狐狸,有蓬松的大尾與順滑的皮毛,溫順聽話惹人喜愛……想象總是比現實來的美好,這話在河雅身上得到精確充分的體現。
我把錦囊揣進懷裡,到架子邊找出熟悉的金創藥,本來還準備翻出繃帶,但想想似乎太小題大做了,走時又順手牽了瓶用剩的黑玉膏。
我不想欠著河雅的情,雖然她的那點小傷應該與我沒有什麽必然聯系,但好歹……是在我這兒弄上的。
河雅的竹屋裡泛出很淡的紅光,夜風吹開門窗,滿室綢簾隨風飄舞。我在她門外站了會,捏緊手中的瓶子,順了順氣,跨了進去。
我一時沒能找出河雅處在什麽地方。我極少來她這裡,但也知道平日,這些綢簾都是束著的,今日不知為何統統都落了下來,被風一吹飄地頗為淒豔。
我揮開遮擋視線的綢布,慢慢向著發出紅光的地方走去。
屋裡飄散著甘醇的酒香,我在綢簾的包圍中轉過身,那風剛巧吹開一片綢簾,我看到了坐在那之後的河雅。
她的身邊放著一盞發出紅光的宮燈,素白的綢簾因為紅光的緣故染上一層紅暈,越接近,那紅色便越濃烈。
河雅一手搭在宮燈上,另一手兩指夾著酒瓶,以頭抵牆,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大開的窗外不時吹入微涼的夜風,她在綢簾之後時隱時現。
我把手往身後掖了掖。河雅砸傷的那隻手已經被很好的處理過了,潔白的紗布罩在她修長的手指上——她這樣金貴,不消吩咐自然便會有人來為她代勞,我又是瞎操的什麽心呢?
我轉身準備離開這裡。
“來了,為何一句話都不說?”
酒瓶骨碌碌地滾在地面上,碰到同類,“砰”一聲,相交出清脆的瓷響。
河雅重新取了瓶酒,湊到唇邊喝著,又迷蒙著雙眸看向我:“啊,是你……有事?”又彷佛自言自語般補充道:“你還能有什麽事……你不過就是為了……她。”
她喝酒的樣子很迷人,晶瑩的液體順著微抬的下巴往下流淌,衣襟前已經濕了一大片。
看她說話條理清晰,邏輯也沒有錯誤,應該是沒喝醉的。我想了想,把金創藥與黑玉膏都放在了地上,掏出那個錦囊,走到她身邊,伸手道:“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