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遲走到阿黛身後,放松力道給她捏肩。阿黛攤開衣裳的前片指給歸遲看,她在上面繡了隻憨頭憨腦的小老虎,眼睛的地方綴了兩顆黑珠子,手指一撥就好像是小老虎在眨眼睛。歸遲俯下身,嗅到阿黛身上香甜的氣息。她把耳朵貼在阿黛的臉頰上,問:“阿黛,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阿黛笑著說:“這個問題你沒問過千遍也有百遍了。”
從這個角度看下去,阿黛的肚子聳地特別高,但與肚子相比,阿黛的四肢卻消瘦地厲害。歸遲突然覺得舍不得,小心翼翼探手覆在阿黛的肚皮上感受裡面的跳動,嘴裡輕喃道:“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喜歡。”
阿黛的笑容漸漸收斂,殘留在臉上的那些,看著也變地十分勉強。她分明是欲言又止的情形,歸遲收回手,裝作不經意地繼續給她捏肩:“明早去福興樓吃那裡的招牌點心吧?你很久沒去了,我扶著你慢慢走過去;回來的時候可以雇頂轎子,或者你如果想在街上逛一逛也可以。”
阿黛歎了聲,說:“好……天色晚了,你回房去睡吧。”
歸遲想阿黛到底是為何會如此吸引自己呢?這個問題她思考過無數次,也許是阿黛能夠包容一切的目光與笑容?這樣溫柔的阿黛,能夠滿足歸遲對於感情的所有饑渴,可是她不愛她。
阿黛對歸遲好到極點,可是她並不愛她,歸遲比誰都明了。
第二日清早,歸遲和阿黛出門去福興樓時並沒有見到折彌。歸遲以為她已經離開了,心下一喜,卻在走過半程後回頭時還是看到了那抹身影。
折彌走地不快,泛藍的發梢卷在胸前,白衣勝雪,整個人靜如謫仙。歸遲心頭升起一股濁氣,對方越是穩如泰山,她的內心就越是無法安寧。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拉鋸戰。
歸遲把注意力定在街道上。此時還早,日頭並不毒辣,陽光隻得微微一些,晨風吹來分外涼快。街邊的小攤陸續鋪擺出來,吆喝響起,只見三兩孩童捏著糖葫蘆笑嘻嘻地亂竄,歸遲伸手側轉著護到阿黛身前,阿黛看著從自己身邊穿過的孩子,眉眼間滿布溫和與慈愛。
這樣平凡而普通的清晨,本該是歸遲所期盼的那種生活——如果能夠排除身後那個惹人嫌的白影的話。
歸遲扶著阿黛上到二樓,阿黛挑了臨窗的位置。小二送來茶水,阿黛捧起茶碗喝,又漫不經心往樓下看,一眼,再一眼,目光就定住了。歸遲順著她的視線看下去,呼吸一窒。
折彌停在福星樓對街一間賣簪子的小鋪前,拈起一支泛出淡淡砂紅光澤的發簪。日光中折彌的膚色白到近乎透明,她將發簪對光揚起來,微眯著雙眸仰脖去凝視它,嘴角邊帶著一縷極淺的笑容。
有一些破碎的片段在歸遲腦海中閃現:
“好哇你個偷兒!偷了我的發簪就想遛,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偷拿什麽發簪?你別誣蔑我妹妹!”
“我……我沒有偷拿!我們走我們快走!”
“老丈,她說沒有拿便是沒有拿,不過我照價賠付就是了。”
……歸遲按住額角,心底有個聲音說道:“你不能這一輩子都指望別人來護著你,如果沒有小諍……沒有我,你要怎麽辦?”“我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你,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麽?”
有人拉下了帽子,帽下的黑發用發簪盤了上去,只剩一點暗藍的發梢在臉側微微飄揚,那是……
“歸遲?”阿黛關切的眼神投在她身上,歸遲喘了幾口粗氣,怔怔看著她,又掃向樓下的折彌,而原先的鋪子前已經沒了折彌的蹤影。
魔怔……歸遲咽著唾沫,喉間乾燥到能冒出煙火,她抬臂快速灌下一碗水。阿黛眼尖地瞅到歸遲衣袖下的胳膊,不由得伸手過來擼:“剛才……”
歸遲大驚,佯裝不在意地攏著衣袖衝小二招手,用平常的語氣問阿黛:“想吃點什麽?”
這具皮囊衰老的速度遠遠超出歸遲的預算,在她淡笑著的表象下,那顆急躁的心幾乎要躍出胸腔。
天色陰沉,傍晚時分已經黑地不見五指,大風肆虐,細小的杆子被刮上天,張牙舞爪地在半空裡浮浮沉沉。
阿黛小心地把窗子一扇扇關起來,又嫌氣悶,還是剩了對著院子的那一扇,回頭點上燈,拿起針線才想繡,一道閃電自半空劈下,緊接著炸雷四起。
“轟隆隆——”
歸遲停在窗戶邊往裡張望,阿黛才剛想喊她的名字,歸遲又垂頭走開了。大雨幾乎是瞬間就砸了下來。
阿黛安安靜靜地繡了會手中的活計,終究還是有點不放心,挺著肚子走到窗戶邊往院中那棵樹下盯了看。折彌彷佛是站在那裡的,又可能並沒有——阿黛的視線裡只有一個朦朦朧朧的白影子。
她尋思了一陣,走到屋角取了傘,開門往外走。撲面的風雨打地她寸步難行,她艱難地睜大眼,衝雨幕裡呼喚道:“喂——雨大,進屋來躲躲吧!”
她的聲音立刻被風雨吞噬乾淨。
“隻問這一次……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閃電將屋中照地明明滅滅,連帶著歸遲的面目也變地陰晴不定。她坐在凳子上,靠著椅背,一動不動端詳離自己不遠的折彌。
不長不短的沉默後,折彌再一次開口:“你的身體已經無法負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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