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原地,尋不到可著落的事體,心裡又亂,便刻意專注了去看襲安的背影。她的腰肢處的布料並不怎麽服帖,她懵然覺得她似乎是瘦了許多,那臉也尖削了。那原是應該的,她家裡遭了大變,身世是值得同情,只是卻依然能活的這樣嬉笑乖張,她漸漸的有些不可思議起來。
她年齡不大的,甚至還比自己小一些,那樣瘦弱的軀體在這沉重的打擊下是依靠了什麽才能支撐著,並且還這般的鮮活?
清瑞有些鑽牛角尖了,她本來是故意了想轉移自己的思緒的,卻料不到這一想竟收不住,等襲安回來了,她還怔怔望著她先前背影消失在的那扇門。
襲安嘻嘻笑著,拿胳膊去撞她的胳膊,道:“我請你坐電車罷。”說著兩人並排站在路邊等緩緩開來的車。清瑞偏頭去看她的臉,她的臉隱沒在逐漸暗下來的天光裡,膩細光潔,還是那樣的年輕。
她隱隱有些刮目相看起來。
兩人坐車去了電影院,票是提前買好的circle票,人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多。都是肩擦肩的,混亂裡襲安拉牢了清瑞的手。清瑞沒有拒絕,心卻早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被人一路擠著上了扶梯,再往上找位置,等坐下時卻早已經汗流浹背了。
清瑞覺得自己渾渾噩噩的,襲安卻不計較,她拿了說明書的,趁著燈還亮著就津津有味的看起來。邊看還邊顧及到身邊的清瑞,時不時的閑聊幾句。
“是烏發製片公司的,我頂喜歡,總覺得比好萊塢那些強。”她撅撅嘴,把說明書移到清瑞腿上,手指了上面的字樣標實示意清瑞。清瑞便象征性的點了下頭,輕“唔”一聲。
這時燈暗下去了。襲安本是側著身體湊近清瑞的,這時便也坐直了,認真的去看前面的屏幕。曹太太前些天來看過的,對劇情很是誇讚了一番,所以她才想著來看,卻又照顧到清瑞的情緒,看一會子,就要跟她討論一番。
清瑞難免感激她,但次數多了又覺得她這個人實在聒噪,本來沉澱了的酸楚的心思,在她嬉笑的幾句話裡又淡去了蹤跡。她想哭一哭的,這裡這樣黑,又鬧,旁人是感覺不出來的。但偏偏襲安,偏偏這個人,隔了那麽一小會就要和她說說話,每每開口都是玩笑捉弄,讓她到了眼前的淚珠子生生給硬逼了回去。
幾個回合下來,清瑞就不樂意了。等襲安再跟她說話,她連“嗯嗯啊啊”的敷衍都省略了,只是側著腦袋看前面。襲安討了幾次沒趣便也收斂下來,只是時時的“哎”幾聲,倒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開始清瑞也覺得對她不住,心裡是很有些過意不去,但時間一長竟也心安理得,沉浸在自己不為人道、不為人知的秘密裡,眼睛一眨,淚水就滾了下來。她就這樣默默的,在黑暗的掩護裡哭起來了。
襲安從來是心細的人,很容易就注意到了清瑞臉上那兩條在黑暗裡反著屏幕亮光的淚痕。她安安靜靜的思量了一陣子,雖然無從得知她這樣的確切原因,但總是脫不離虞子晟這個人的。
她想,她跟他是青梅竹馬的,怎麽就嫁了季澤宇呢?
想著,又搖搖頭,從來也沒有哪個規定過,青梅竹馬就一定要結婚姻的。
中場休息的時候她問清瑞是要吃冰淇淋還是喝汽水?清瑞一概搖頭,她見問不出個答案來,就自作主張買了兩個奶油冰淇淋,非得塞一個給清瑞。
清瑞被她惹煩了,身子一歪,乾脆看向左邊不認識的人也不肯搭理襲安一句。她是怨恨她不看人臉色的,明明知道自己沒那個心情還巴巴的要來鬧。襲安見她實在不樂意,隻得委委屈屈的左一口右一口,把已經化開了的冰淇淋扔進了肚子裡。吃完了也粘了滿手的奶油,她拿兩個手指去夾帕子,卻沒瞧見,想著是方才人擠,不知道掉在哪個地方了,隻好找清瑞借。清瑞本就嫌棄她事多,她才剛說了一句“帕子不知道掉哪裡了”她就已經把自己的帕子摔在了襲安腿上。襲安笑笑,心滿意足的擦起手指來。
“這裡這樣悶熱,吃了多涼快,你偏不要。”
清瑞白她一眼,她“嘿嘿”笑兩聲,下半場又開始了。
即使很久之後,襲安也總會想起這個場景來。她的手裡捏著的是清瑞的手帕子,她也還在她身邊,雖然沒有一個好臉色,卻是實實在在,在她身邊的。
黑暗裡她壓抑了聲音的流著淚的臉在襲安的記憶裡漸漸糊化,卻是敲疼她心臟的最初旋律,那樣的不可侵犯。
【19】
那天她們很晚才回季公館,襲安也不覺得累,非得跟著清瑞回房間,開了留聲機又想跳舞。清瑞卻是乏了,無力的朝她擺擺手,也不嫌聲音吵,閉著眼睛歪在沙發上。襲安靜靜看了她一會,輕手輕腳關了唱片,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清瑞坐在飯廳裡面喝粥,粥喝完了,又磨磨蹭蹭吃了半個包子,眼睛不由自主往門口看去,想想,又慢條斯理的吃起蘋果來。聽到外面有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忙扔下蘋果,驕矜的站起身,挺著脊背迎面就看到宋媽擦著濕淋淋的手走進來。她說不清自己瞬間怎麽會有了些失望的情緒,又聽到西洋鍾懶洋洋的敲了九下,已經是九點鍾了。
她“哼”一聲,也不知道是跟誰較氣呢,拿了份早報就回房間去了。把躺椅移到陽台上,她展開報紙細細的看起來。遠遠聽到小孩嬉鬧的聲音,抬眼就見寧兒跟丫頭小翠在小花園裡踢皮球。他軟軟嫩嫩的身體跑起來也象一個球,胖嘟嘟的小胳膊小腿,玩的滿臉通紅。她便也看的發癡,她從來是喜歡孩子的,想著心裡又有些不是滋味,低頭默默的看報紙,翻來翻去的,半天也看不進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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