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登時醒悟過來,遲疑著向商粲身旁沉默不語的雲端看去,疑惑道:“你還沒和她說過?”
商粲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感到掌中握著的手稍動了動, 看到雲端正稍垂著視線, 長長眼睫微顫,沉默半晌後向望月輕輕搖了搖頭。
望月立刻露出了“那你們兩個待這麽長時間到底說了點兒什麽”的複雜表情, 很快轉向商粲, 正色道:“你原本的身體早都被你自己那把火燒乾淨了, 就算能把你的魂魄從非望裡搞出來,也總得有個地方放是不是?”
看著商粲頻頻點頭聽的聚精會神的模樣,饒是望月也不免生出幾分感慨。她一高興就說得多, 故作為難地歎道:“我當初其實也沒想到什麽好辦法,本來想說乾脆就先隨便找個泥人兒之類的把你的魂魄放進去得了, 但被端兒駁回了。”
“……泥人兒……”
商粲聽的臉都皺成一團, 心想著她這師父實在不是很靠譜, 最可怕的是望月大概還很認真, 要不是有雲端攔著她怕不是真的會在泥人偶裡面醒過來,真是想想都覺得像是個鬼故事。
“後來我想想也是,總不能讓你淋個雨就化了,那也太不方便了。”面前完全沒察覺自家徒弟的複雜心理的望月繼續侃侃而談,“然後還是端兒想起來個法子,才把你現在這具身體造了出來。”
她說著示意地看向雲端繼續說下去,雲端也不再推脫,只是稍顯不安地看了商粲一眼,輕聲道:“當年秦意驅鬼襲擊天外天的時候,用的能使鬼族擁有皮囊的法子……你還記不記得?”
商粲心中登時回想起那些被偽作成妖族的鬼族,恍然道:“……天外天的傀儡術?”
雲端點了點頭,補充道:“整體上是傀儡術的底子,但具體實施起來還是有諸多改動。至少你現在不會因為軀殼被劃破而魂魄離體。”
“何止改了這塊兒啊。”望月見雲端說的輕描淡寫,忍不住插嘴道,“要我說,我就沒見過那麽精細的術式。我看端兒那架勢簡直就差把她的心畩澕掏出來鑲到你胸腔裡,畢竟你現在離活人可能也就差這點兒東西了。”
“……”
商粲一愣,下意識看向雲端,對方卻沒有迎上她的目光,只是低眉不語。
但胸口的跳動卻絕不似作偽,並漸漸變得快了起來。
意識到某些言外之意,商粲突然間覺得詞窮,她收回視線,強自消化著方才聽到的信息量,又問道:“傀儡術是天外天的獨門絕學,該是不會外傳的……是從裴琛那裡問來的?”
問出口的時候商粲本已經在心裡下了定論,但望月卻理所當然地搖了搖頭:“那小子現在閉門不出誰都不見,可什麽都問不出來。”
商粲意外地挑起眉,又聽得望月回憶道:“是從你那位碧落黃泉的妖主朋友那得到了幫助,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碧落黃泉那會有天外天的秘術記載,但挽韶自己也根本不清楚……只是早些年的時候從書庫裡莫名其妙找到了本記著諸多天外天相關事宜的書,眼下突然發現它能派上用場,就風風火火地來給端兒幫忙了。”
心中多少有些不明就裡,商粲迷茫地想著碧落黃泉的書庫裡到底藏著多少東西,猶豫片刻後還是低低道:“……碧落黃泉的事,師父已經都知道了嗎。”
望月掃她一眼,心中想著真是很難得能在商粲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她到現在才想起三個人竟然還只是在門口乾站著,於是先把二人像趕小雞似的趕到桌旁坐下,倒了兩杯茶推到她們面前,百忙之中隨口應道:“知道啊。”
被望月這副像是回答“今天你吃了嗎”似的語氣所驚,商粲愣愣眨了眨眼,倒是身側一直沉默著的雲端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並在她望過去時對她露出清淺的笑容。
分明已相識了那麽多年,常人眼裡難得一笑的雲中君在她面前笑過無數次,商粲卻每次都覺得雲端笑起來漂亮的賞心悅目,輕易地就能撫平她心中那些不安的波瀾。
望月把她們二人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裡,好整以暇地在旁等著,待商粲重又看向她時才故作深沉地歎了口氣,道:“商粲。”
自重逢以來第一次被喊了名字,商粲下意識挺直了脊背,倒比當年每一次望月喊她時都要恭敬幾分。
她是望月的第一個徒弟,望月也是她第一個師父。她們的關系並不像是普通的師徒那般拘謹,要論起來的話倒更像是對忘年的好友。她在青嶼時那副率性而為的性子與望月脫不了乾系,望月向來護短,沒怎麽正經說過她,商粲那時從來想不到她會有一天在被望月喊到名字的時候這般如臨大敵。
只是這些年過去,商粲縱然變了不少,望月卻似乎仍是她記憶裡那副樣子。像是她沒有離開過這麽些年似的,望月突然伸手過來揉了一把商粲的頭,淡淡道。
“你今天過來,是以什麽身份來的?”
被望月不算輕柔的動作帶的一歪頭,商粲懵懵抬眼望去,看到望月面色如常,很體貼地為她加上選項:“是青嶼的商粲,還是碧落黃泉的商粲?”
“……”
商粲有些不知所措。她想不出望月話裡是什麽用意,下意識思考起兩邊來,卻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對。自行離開青嶼這許多年,她自是不該再說是青嶼的人的。可若是說碧落黃泉——在望月面前說這種話實在像是在挑釁,她可沒存著這種心思。更何況“粲者”也理應隨著當年那場山火而消失,作為修仙界近年來最窮凶極惡的魔修永不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