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言讓自己緩了幾口氣,才慢慢地坐起來靠在床頭。周鹿鳴其實很懂得進退也知道體貼,她給了許言一點緩和的空間,坐在了床沿側身盯著許言,耐心等著她的回答。
“你要問什麽就問吧。”許言最終說,在瑩瑩的目光的注視中,自成年來第一次輕易地屈從了命運。
周鹿鳴也不著急,看著她乾燥的嘴唇給她倒了一杯水。許言接過玻璃杯,抿了口潤潤嗓子,感覺舒服多了。
許言的病房並不那麽熱鬧,沒有親朋好友來探望,也沒有同事同學來送慰問,唯獨周鹿鳴陪在她的身邊,用她那雙炙熱的、燦若繁星的眼睛眼巴巴地凝視著她。
她默不作聲地打量周鹿鳴,在爆炸發生的時候這個年輕的女孩幾乎是下意識地擋在自己前面保護自己,直至倆人被衝擊到了撲倒在地上,她也還是選擇了用血肉之軀來維護許言。
此刻周鹿鳴的半邊卷發被火給撩了,腦袋上還纏著紗布,看起來很窘迫潦倒的模樣,即使她都成這樣了,還是第一時間衝進來探望自己,這讓無親無故、獨自長大的許言心裡產生溫暖。
曾幾何時,她也享受過這種被人關心呵護著的溫暖,那是一段消失在爆炸聲中的溫存。正是因為這樣,她才緬懷當時那種感覺。後來一路獨立成長,她一人面對了許許多多,每次想要回頭看看,卻發現已經無人在她的身後。這條路她必須走,即使是一個人也要堅定地走下去,給逝去的人一個交代,也給幼年的自己一個交代。
這不是周鹿鳴第一次不顧一切地選擇保護自己,在商場的那次雖然沒有這次嚴重,但人的下意識反應是掩飾不了也裝不出來的。周鹿鳴絕不是一個能夠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聖母,她幾次豁出去救自己,許言想著應該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是她的雇主,而是因為她屢次和自己提起過的、那份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情愫。
周鹿鳴緩緩眨動了眼睛,微微吸口氣,躊躇著措辭鄭重地問,“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到底是誰?”
許言垂眸,雙手捧著玻璃杯,手指慢慢地婆娑著玻璃杯的杯口邊緣。
“我是Q,我也是許言,我還是一名遺產管理師。”
周鹿鳴凝了凝眸子,臉上是難得一見的嚴肅,“你騙人。”
“我怎麽騙人了?”
“你說了一部分,但也隱瞞了一部分。從用Q的名義雇傭我開始,你就有意無意地向我暗示你就是Q,你其實很想讓我猜到你就是我的雇主Q。”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許言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周鹿鳴。
“因為你想用Q的身份真相來掩蓋另外一層更加令人震驚的真相,用一個秘密來掩蓋另外一個秘密,這是你的拿手好戲。一般而言,當找出了你就是q之後就會得意洋洋,覺得自己很聰明,然後對你再也不會有懷疑,可是你太小看我了,我不是一般人。”
許言開始在手裡轉動玻璃杯,清澈的水在杯子裡微微晃動,“哦?請你繼續說,我真正掩蓋的秘密是什麽?”
周鹿鳴身體慢慢地朝著許言前傾靠攏,“真正的周鹿鳴已經出現了,她就是你。”
許言的表情比想象中的更加淡定,甚至還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是不是因為發生了爆炸案嚇到你了?如果你害怕想走我不留你,但我只能給你一半傭金,”她瞅著周鹿鳴,眸光上下輕蔑地一掃,“還可以額外給你報銷醫藥費。”
她的語氣令人反感,但是周鹿鳴卻不生氣。
“許言,你在故意激怒我讓我遠離你嗎?”她似笑非笑說,“明明是個好人,為什麽老要裝壞人讓身邊的人都離開你?”
許言捏緊了玻璃杯頓住。
周鹿鳴緊追著不放,“你是不是害怕了,你怕的不是自己受到傷害,你在害怕身邊的人全都被你牽連。”
許言視線別到一側,看著敞開的窗戶,手中玻璃杯裡的水晃蕩幾下,差點要灑出來。
周鹿鳴說,“這麽多年來你身邊幾乎沒有一個朋友,也幾乎沒有照片,好不容易有一個網友李理,卻也自殺了。你心裡一直在懼怕某種事件重演,你將自己藏在黑暗裡,切斷自己和外界的聯系,不敢交朋友,不敢和什麽人過分接近,你一直生活在恐懼當中……但是終於有一天,你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所以你鼓起勇氣,終於選擇了直面內心的恐懼,甚至不惜冒險回國想要將恐懼的源頭掐滅。所以你親自挑選了一個人作為你的替身,而自己搖身一變,成為了另外一個人,以旁觀者的身份一直在這位替身身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我遠遠沒有你故事裡描述的那麽善良,”許言冷冷地打斷,“你不了解我有多麽可怕,我騙了你這麽多次,難道你還不長點記性?如果我是你,現在就會選擇拿了錢全身而退,再也不會拿命參與到這些事情當中。畢竟你的雇主不可靠,而你假扮周鹿鳴的危險度也越來越高,你隨時有可能會被害死。上一回只是摔傷了腳踝,這一次傷了腦袋,下一回說不定就會送進ICU甚至死無全屍,你完全沒有必要為了一個謊話連篇的雇主和不知道有沒有命拿走的報酬拚命。”
周鹿鳴笑了笑,扯起嘴角,“你知道我這次不是為了錢去拚命。”
許言轉回來,認真地注視著她。
在拆穿了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之後,這人居然還笑得出來?真是瘋子,又遇上了一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