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溪吞了口口水,閉上了眼。
但那個吻沒有如她想象中落下,嘴唇沒有迎來一陣暖暖軟軟的觸感,倒是額頭上“咚”的一聲。
江依一個彈指輕輕彈在鬱溪的額頭上。
鬱溪“啊”了一聲睜開眼,江依一張好看的臉笑盈盈在她面前:“小孩兒,反了天了,想到我這兒體驗生活。”
她笑著坐回自己的折疊凳上,悠悠又抽了口煙:“你急什麽?等你考出這座大山,你有的是時間談戀愛、有的是時間親嘴,大把的好日子等著你呢。”
她抽著煙問:“你想考邶航?”
她說起邶航的口氣過於熟稔,讓鬱溪稍微有點意外:“你知道邶航?”
畢竟在祝鎮這樣的地方,每年也就出個位數的大學生,鎮上的人對大學不怎麽了解也不在意,在他們眼裡大學就分為兩類——清大邶大和其他普通大學。
江依含著煙笑睨了鬱溪一眼:“怎麽,我一個球兒姐就不能知道邶航啊?小孩兒你這是偏見!”
鬱溪有點羞愧:“我不是……”她不知怎麽解釋,隻好鄭重的回答江依:“嗯,我想考邶航。”
江依輕點手指,把煙灰往泥地上彈了兩彈,笑著說:“嗯,邶航挺好的。”
鬱溪鼓起勇氣問:“那你呢?”
“我什麽?”
“你以後的打算。”鬱溪問:“你打算一直待在祝鎮……的台球廳麽?”
在這裡盛放,在這裡腐爛,在這裡碾落成泥,在這裡了卻殘生。
這是鬱溪拚命拚命想逃離的生活。
江依卻挑挑眉,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似的:“誰知道呢,過一天算一天唄。”
鬱溪在暮色中看著江依,江依笑得那麽鮮活,帶給鬱溪的感覺卻像剛才握住她的頭髮,像最上好的絲緞,滑得根本在手裡握不住,不知什麽時候就溜走了。
這時小院外有人喊:“賣西瓜嘞!”
祝鎮這個地方,鎮貧地廣,西瓜特別便宜,最便宜的年份幾毛錢就能買一斤,是祝鎮人也能吃得起的夏日消遣。只不過吃多了,就總覺得沒其他水果那麽好吃。
不過祝鎮的夏天太熱了,悶悶的濕熱,西瓜是少不了的。江依聽到叫賣聲,挺高興的衝出院子喊:“殺半個西瓜!”
因為西瓜太便宜了,祝鎮人吃西瓜不是後來鬱溪在邶城了解到的文雅吃法,不是切出小半個用杓子挖,或者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放在塑料盒子裡,而是把大半個西瓜斬成碩大的幾塊,一人一塊捧著吃,吃得滿嘴都是西瓜汁。
江依拎著殺好的半個西瓜又奔回小院裡,從廚房拿了個搪瓷盆出來,這也是祝鎮人吃西瓜的習慣,用一個搪瓷盆接著西瓜滴下的汁液,西瓜籽就劈裡啪啦連珠炮一樣吐在搪瓷盆裡,特潑辣。
江依自己拿了塊西瓜,又遞給鬱溪一塊,俯身就在搪瓷盆邊,吃得一點不忸怩,大口大口,腮幫子再一次鼓起來,淺紅的西瓜汁液沾在江依的雙唇和唇角,雙唇豐腴著濕潤,在夏夜的傍晚,顯出一種成熟的誘惑。
她對著搪瓷盆劈裡啪啦吐出一陣西瓜籽,一邊吃一邊笑。
鬱溪看著江依吐出的西瓜籽,因為濕潤掛在搪瓷盆邊。江依吃得愜意,小腿晃啊晃,勾在腳上的高跟鞋終於“啪嗒”一聲,掉在了泥地上。
光潔的腳趾露出來,像閃著光的貝殼。
鬱溪捧著西瓜,移開了視線。
******
第二天,鬱溪從書店下班以後,像往常一樣到台球廳做作業,刷數學題沒刷一會兒,一本小冊子啪一聲掉在她面前。
鬱溪抬頭,面前是周齊清秀而緊張的一張臉:“我叔叔在市裡當老師,這是祝鎮買不到的習題冊,挺好的。”
鬱溪點點頭:“謝謝。”
周齊低著頭紅著臉走了。
江依剛好打完一局球,拎著球杆走過來,笑著說:“你真不答應人家啊?人家小夥子挺真心的。”
鬱溪平靜的搖頭:“我要考大學。而且,他有什麽好的?”
江依一笑:“他字寫的好看。”她前天在信封上看到了周齊寫鬱溪的名字。
“字寫的好看怎麽了。”鬱溪說:“我字還寫的好看呢。”
江依又被鬱溪逗笑:“你這小孩兒,很得意啊?”她把球杆靠前台桌子放著,順手從桌上拿起鬱溪的一個作業本:“讓我看看,有多好看?”
鬱溪沒在意——作業本嘛,有什麽不能看的?
等江依翻了兩頁她才反應過來——糟了,真有不能看的!
然而要阻止也來不及了,江依翻著作業本“咦”了一聲,把作業本放回鬱溪面前,點了兩點:“你寫我名字幹嘛?”
作業本的最後一頁,寫滿了江依的名字。
江依,江依。
江依,江依,江依,江依。
以及旁邊,寫滿了她自己的名字。
鬱溪,鬱溪,鬱溪。
鬱溪低著頭,故作平靜的說:“練字。”
好在那是一個語文作業本,鬱溪說:“老師說了,高考的時候卷子上字寫的怎麽樣也挺重要的,尤其語文,是給老師的印象分。”
江依“哦”了一聲。
這時有小姐妹叫她:“依姐,有客戶找你。”
江依拖長語調應了一聲:“來啦——”拎著球杆走之前,又替鬱溪把桌面的台燈正了正:“小孩兒,好好學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