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的關鍵是,江依愛葉行舟嗎?她跟葉行舟在一起快十年,可看起來她很怕葉行舟。
她不快樂。
舒星搖搖頭:“誰知道。其實冉姐和葉行舟的事,誰都不清楚,畢竟……”她眨眨眼:“葉總那麽凶的,誰敢問。”
鬱溪沉默不說話。
舒星建議她:“去墓園那邊走走吧,你最近是不是學習太緊了?看上去很累的樣子。”
鬱溪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拔腿走到墓園這邊來的。
觀山。
她想著那個女導演的名字。其實《劍靈》上映後不久,這位女導演就出事了,她這唯一一部代表作,是在她出事以後才真正火起來的。網上關於觀山的采訪不多,鬱溪搜到的視頻只有一個,短短二十分鍾的訪談,看上去是很溫和儒雅的一個人。
就和葉行舟挺不一樣的。
鬱溪想著觀山,往那片墓園裡望去。
墓園不大,一圈黑色鑄鐵的圍欄,裡面沒有一般墓園裡常見的灰色石碑,而是一座座的小矮碑,掩映在一片冬季常青的植物中。
鬱溪走在圍欄外,看不清石碑上的字,也就沒法判斷哪座墓碑是觀山的。
墓園裡空蕩蕩的,走了一截,才看到一座墓碑前有兩個人,都攏著身黑色大衣立在那裡。
現在不是掃墓的時間,大概是墓碑主人的忌日到了。
鬱溪害怕打擾,放輕腳步。
可是很快,她聞到了一陣熟悉的香味,是那股奢侈的、疏離的、她一貫不喜歡的香水味,和一陣幽怨的檀香味混在一起。
鬱溪一顆心砰砰跳了起來,藏在一片灌木樹叢裡,背抵著圍欄間灰色的磚牆。
竟然是江依和葉行舟。
有這麽巧?
鬱溪覺得她應該立刻走開的,躲在這裡,像毫無道德感的偷窺狂。可她能聽到江依和葉行舟在低聲說話,讓她無論如何移不開腳步。
正在說話的是葉行舟:“冉歌,你當著她說吧,你愛不愛我?”
一陣長久的沉默,只有冷冽的冬風削過鬱溪的耳朵。
葉行舟:“你不愛我,就沒有人愛我了。”
頓了頓,江依的聲音傳來:“愛。”
她的聲音是回邶城後慣常的清冷,裹挾進冬日的寒風中,像浪花拍打在海岸黑岩上被衝成粉末,鋪天蓋地鑽入鬱溪的耳朵。
嘩啦啦,鬱溪抬手摸自己的耳朵,她覺得那兒濕了一片,連帶著她的心也濕了一片。
這時墓園裡的兩人開始走動了,好像要從墓園裡出來了,短靴和銀質拐杖摩擦過枯黃的草地,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鬱溪拔腿就跑。
當那個“愛”字從江依的嘴巴裡鑽出來開始,她就被從邶城的一座荒山,卷進了世界盡頭一片不知名的海浪,拍打著她,裹挾著她,讓她從裡到外濕得透透的。
她在山上拔足狂奔,絆倒一棵老樹半露出地面的根,差點摔了,可是她停不下來。
她拚命揮動手臂,嘴裡是求生般大口大口的呼吸。
過分冷冽的冬風鑽進她嗓子眼,像在吞刀子。
可無論她怎麽跑,怎麽逃,也逃不開那片追著她的浪。
她像一個幾乎溺斃的人,迫切需要一堆篝火,來烘乾她濕漉漉的心,挽救她急劇流失的體溫。
她茫然的跑著,前方一個人影向她走來。
一直走得很近了,鬱溪才看清那人是舒星。
舒星看到鬱溪在狂跑吃了一驚:“怎麽了?我看你這麽久沒回來,還以為你迷路了,說來找找你……”
鬱溪不得不停下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嘿,怎麽了你?”舒星的聲音乾乾的,暖暖的。
她今天沒穿白,穿一件暖橘色的大衣,看上去像一團篝火,在灰撲撲的山上灼灼燃燒。鬱溪耳邊還有那片海浪的巨大回響,嗡嗡嗡的,讓她腦子發悶,以至於舒星伸手過來握住她手的時候,她怔了下沒反應過來要躲開。
“你手怎麽這麽涼啊?”舒星說。
舒星的手很暖,很乾燥,真像鬱溪渴望的那團篝火,有種溫暖橙花的護手霜味道。
可她不是江依。
正當鬱溪打算抽回手的時候,一陣腳步聲靠近,舒星扭頭先叫了聲:“冉姐,葉總。”
鬱溪抽回手,和舒星一起轉向兩人。
江依的眼神明顯停在鬱溪被舒星握住的手上,不過鬱溪手一抽,她的眼神就快速移開了。
鬱溪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逼自己直視江依和葉行舟。
這兩人都穿黑色,並排站著,卻隔著兩拳的曖昧距離。江依的身體語言離葉行舟很遠,以前鬱溪會把這種回避解讀為“怕”,現在她站在兩人對面,卻覺得兩人都被裹挾在一片淡淡的黑色的霧裡。
她們都疏離而哀傷,衣領上沾著剛剛掃墓的黃色細碎花粉,所以看上去很般配。
葉行舟說:“你們怎麽在這?”
“我來寫生。”舒星有點尷尬:“今天是你們來看葉導的日子,我該記得的,最近學校有點忙……”她摸出手機:“我訂束花送來。”
“不用。”葉行舟的聲音和她臉一樣冷,也像今天的風:“別打擾她,你表哥也沒送花的習慣。”
舒星訕訕收回手機:“好。”
江依垂眸看著地上的枯草。
鬱溪眸子也垂著,她這時才看到自己手裡,攥著一直沒吃完的那小半個蘋果,咬痕處已經氧化發黃得不像話,像一個毫無指望的衰敗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