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館暗暗的,沒開燈,就變成鑲在山壁上的一枚繭。鬱溪抬頭望向二樓,那裡也是暗暗的。
鬱溪踏過那截生鏽的鐵樓梯時,無論腳步放得怎麽輕,還是嗑噠嗑噠發出聲響。
她在心裡無數次勸自己不要去:幹什麽呢?惦記什麽呢?
真當在談戀愛嗎?
腳步卻不聽話,帶著她往那出租屋走去。
敲一遍門,沒人應。
又敲了一遍。
門被一把拉開,江依一頭卷發蓬松著凌亂著,看到是她一瞬錯愕:“是你?”
鬱溪:“我能進去麽?”
江依說:“不能。”
鬱溪直接擠進門去,江依笑笑,退開一步,把手裡一根舊舊的鋼管靠回門背後。
到那一刻鬱溪才有實感,一個漂亮的陌生的女人,在這樣一個蔽塞的小鎮城裡生活,可能面臨怎樣的危險。
江依剛才好像在睡覺,這會兒拖著步子回到床上,掩住被子靠在床頭,鬱溪把門關了,她就變成黑暗裡一個模糊的影子。
鬱溪:“幹嘛不讓我進來?”
江依淺淺笑了一聲:“小孩兒,我生理期,今天沒法兒接受你的報復。”
鬱溪按開牆上的燈,江依眯眼,她應該一天沒開燈了,也沒把窗簾拉開,這會兒暴露在燈光下,臉色蒼白如紙。
“你痛經?”鬱溪仔細打量著她的狀態:“你以前不是沒這毛病麽?”
江依虛虛點一下頭:“所以你今天出多少錢都不行了,小孩兒。”她還有心思調侃鬱溪上次把錢塞進她絲襪。
鬱溪站在門口。
“怎麽還不走?”江依歪頭:“這麽看著我幹嘛?談戀愛呀?”
她顯然知道鬱溪最不想聽什麽話。
她想讓鬱溪走,鬱溪偏不走。
鬱溪走到衣櫃邊拿了件厚毛衣,到床邊掀了被子一把將江依裹了打橫抱起,江依小腿踢了一下:“喂,幹嘛?”
鬱溪關了燈拉開門,走到樓梯口面對著那截鐵樓梯:“你想我們倆一起滾下去就繼續踢。”
她往前伸伸脖子叫江依:“摟著。”
江依這出租屋的小樓依山而建,樓梯陡而峭,一切隻為節省成本考慮。鬱溪隻比江依高半個頭,人也瘦,但她從小乾過不少活手臂有力,抱著江依走的還算穩。
江依也真怕兩人摔了,摟著她脖子,一動不動靠在她肩頭。
鬱溪:“痛多久了?”
江依:“從昨晚開始。”
那就是一天一夜了。
鬱溪生硬的說:“120你不會打?”
江依笑了下:“有那麽嚴重?”
其實是有那麽嚴重的,鬱溪從她蒼白的臉、額頭的汗和不定焦的眼神都能看出來。
鬱溪下樓下到一半,又把江依往自己懷裡緊了緊。
她心裡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其實從小,她鮮少跟人這麽親近,外婆身上總有種膏藥味小孩子本能排斥,至於她媽,她媽有那麽怪誕莫名的畫,鬱溪從小覺得她媽喜歡畫比喜歡她多。
到了上學,莫名出挑的成績,舅媽苛待而帶來的貧窮境遇,都讓她沒交到過什麽朋友,連那種手挽手去洗手間的女生情誼也沒體驗過。
這會兒,江依卻緊貼著她,夜裡秋風漸起,吹動著生鏽腐朽的樓梯搖搖晃晃,好像她們在一葉飄搖的扁舟上,除了她們相依為命,整個世界隻余一片汪洋。
鬱溪低低的喊了一聲:“江依。”
“嗯。”
鬱溪做了跟江依重逢後親密到越軌的一個動作,她蹭了蹭江依的額角,江依睡了一天沒梳頭,蓬松的卷發越發被蹭得毛茸茸的,黑色的瞳孔納進一秋的風,泛著麥浪般成熟的溫柔。
鬱溪問:“要是這世界上沒有葉行舟,你會跟我談戀愛麽?”
在江依正要張口回答的時候,鬱溪自己打斷她:“算了。”
“我不想知道。”
其實本來也不關葉行舟的事。
不管是葉行舟還是王行舟張行舟,對鬱溪來說都沒差別,她在意的只是,江依曾經屬於別人,並且親口說過愛別人。
即便分開了,鬱溪覺得江依還是愛葉行舟。
就像鬱溪自己,跟江依分分合合快十年,她無論怎樣的恨著江依,但從她心底最深處她很明白,她還是愛著江依。
對她來說,人一旦說了“愛”,那就是一輩子的事。
從十七歲開始,江依變成了她的咒,解脫不得,就算她走到世界盡頭,江依也是套在她脖子上的繩索。
輕輕一拉,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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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溪抱著江依下樓,開走了一輛車,她給同事打電話:“我開了一輛車走,麻煩你們回去的時候擠擠。”
同事問:“鬱工你去哪啊?”
鬱溪:“有事。”
鎮上就一家綜合醫院,鬱溪把車停門口,送江依去診室檢查的時候,她在走廊等,手插在風衣口袋裡,仰頭望著牆上的科普宣傳畫,很有年代特色。
這醫院和整個山城一樣顯得破敗,夜裡急診連身份證都沒要,木門斑駁著掉了一點漆,門鎖也壞了,只能虛掩著,江依和醫生對談的聲音從門縫裡泄出來。
“以前痛經過嗎?”
“沒有。”
“那最近生活作息有什麽特別的改變嗎?有沒有吃過什麽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