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入眼的是遍地紙錢。
白色的紙剪銅錢,印著閻王頭像的冥幣票子,以及燒得剩些殘渣的黃紙,無風自動,漫天飛揚。
女人往電梯伸出縮了縮。
“你是誰呀?”一個有些滑稽的聲音自她身旁響起。
她一僵,低頭看去。
一個人臉出現在電梯底部,沒有眼睛,癟癟的,宛如誰掉在這裡的□□。
但這個面具卻張著嘴一開一合,和她說話。
“新來的嗎?沒見過啊。”
蔣娣媽媽嚇壞了,哆嗦著抖成一團,不敢說話。
人臉打量她片刻,似乎來了興致,大叫道:“喂!你們快來看!這裡有個活人!”
突然,四面八方湧來各種聲音。
“在哪在哪?”
“哇,真的耶。”
“我知道她,她歧視同性戀。”
“怪不得她一副傻了吧唧的樣子呢。”
“笑死我了,這年頭居然有人歧視同性戀,我祖宗的骨灰聽完都要笑得從骨灰盒跑出來。”
“你們是誰,要幹什麽。”蔣娣媽媽被嚇哭了,對死亡深入骨髓的恐懼使她本能地往角落裡縮。
突然,頭髮被抓了一把。
她大叫一聲,回頭看一眼都做不到,不顧一切朝前跑去,卻一腳踩到一團黏糊糊的東西,驟然失去平衡,直接跌出了電梯。
狼狽地摔在地上,她手腳並用爬起來,手卻摸到一個圓滾滾的物體,她猝不及防,再次摔回去。
心跳地厲害,仿佛要從嘴裡蹦出來似的,那個圓滾滾的東西受力滾動,觸碰到她的頭,被迫停住,她抬頭一看,竟是一節骨頭。
“啊啊啊啊!!!”淒厲的慘叫響起,她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拔腿就往電梯裡跑,卻發現原本空蕩蕩的電梯裡面,不知何時擠滿了各種各種的鬼。
他們望著她毫不留情地嘲笑,或貶低或咒罵,她抖著腿肚子後退半步,絕望地發現自己周身圍了一群鬼,正觀賞猴子似的圍觀她。
“這模樣一看就不像好人。”
“聽說把女兒逼到自/殺,只是為了自己的面子,老封建了。”
“她還有多久死?我不想和她一起做鬼,太丟鬼了。”
“和她一起上孟婆橋的鬼慘嘍,一粒老鼠屎帶壞一鍋粥。”
“要不我們現在把她鯊了她吧。”
“鯊了然後把魂撕碎嗎?也不是不行?”
“可是髒了手。”
“算了,為了長遠考慮,我舍身炸糞坑。”
“為鬼界做貢獻,我輩義不容辭!我也來我也來!”
“......”
話題不知道怎麽的,從嘲笑她變成要揚了她。
蔣娣媽媽恐懼極了,她嚇得面無人色,哆嗦著抖成一團,眼看著那群鬼越來越近,她無處可跑,無處可去。
疼痛在全身蔓延,感官被無限放大,她清晰地感受到有無數雙手在撕扯她所有露在外面的頭髮、臉頰、皮膚。
“她在害怕,好好笑。”
“講個笑話,歧視別人的人居然害怕被歧視。”
“撕爛她撕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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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我錯了!”蔣娣媽媽大叫著驚醒,滿臉淚水。
“媽媽?你怎麽了?”
乍一聽到蔣娣的聲音,她一驚,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後退兩步,驚疑不定地望著蔣娣。
蔣娣收回幫她拍背的手。
女人活動了下身體,被撕扯的疼痛猶如實質,讓她一時分不清那是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但是現在她確實站在病房裡,陽光從窗戶外面透進來,將白色的房間照得明亮。
她猛然意識到,現在還有補救的機會。
“蔣娣,”女人猶豫著問道:“你......恨我嗎?”
蔣娣愣了一下,抬頭看了她一會兒,低下頭,目光移到別處。
“......對不起。”女人心亂如麻,說完,扭頭往外走。
到門口時,她道:“媽媽不會再管你的性取向了,你好自為之。”
蔣娣坐在病床上,呆呆地看著女人消失的方向,良久,豆大的淚珠劃過臉頰,落在雪白的布料上暈成一團。
她捂著臉無聲地哭泣,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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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蘇深站在醫院的地下停車庫,手裡捏著一隻樹莓味棒棒糖。
陳小洛擰開一瓶新的檸檬味蘇打水:“有些人一輩子也改變不了,感化沒用,暴力點也未嘗不可,不然你還真想把她吃了呀。”
“我有那麽饑不擇食嗎?這女人一點也不好吃,比太平間那些鬼都無趣。”
“挑食可不是好習慣。”陳小洛搖頭。
“那你吃洋蔥啊。”蘇深白她一眼。
“......”陳小洛:“我又不是沒有別的可吃。”
“我也是啊。”
“走啦,上車。”陳小洛轉身,開門上車一氣呵成。
蘇深將棒棒糖放進嘴裡,歪了歪頭:“說不過就跑呢。”
‘叭叭——’
陳小洛摁了摁喇叭,從車窗探出頭:“走不走?”
蘇深撇撇嘴:“說得跟我不走你就能扔下我一樣。”
到醫院門口的時候遇到了蔣娣媽媽,她呼吸急促,滿臉是汗,站在路口東張西望,似乎在等出租車。
陳小洛合理猜測,那些汗是因為這位對電梯產生了陰影,走樓梯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