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九面上不喜不悲,恭恭敬敬垂著頭,道一聲多謝阿公,令何安娜更是氣得七竅生煙牙根癢。
陳訓禮微微握住何安娜的手,似是十分滿意黎慕九不驕不躁,溫聲說:“今次你阿嫂受驚,來日有空多來陪她,有你在,我也放心。”
黎慕九抬頭看了一眼何安娜,眼中似笑非笑地應聲答好。
何安娜終於看清這人面貌,濃眉鳳眼,倒是清秀樣貌,可惜,好眉好貌生沙虱(注),今次被何安娜記恨上,也不知有無來日。
何安娜端著假笑應和,咬著牙根朝黎慕九道聲恭喜後便扶著陳訓禮乘車離開。
回到淺水灣住處,私人醫生早已恭候,索性陳訓禮未傷及要害,可到底不複當年,清過傷口就昏昏睡去,送走私人醫生,何安娜獨自一人坐在空曠客廳食煙,夜幕低垂,黑暗中一點星火在她口邊閃爍,卻嚇壞了家中突然經過的菲傭索菲亞。
索菲亞手腳顫抖地打開一盞落地燈,何安娜下意識扭過頭來,未及擦去的眼淚尚掛在眼下,看得索菲亞一陣怔忪。
何安娜松口氣擺擺手,示意無事打發索菲亞去睡,索菲亞囁嚅半晌,始終不知說什麽好,便歎了口氣關上燈轉身離開。
今日的所有情節在何安娜腦中一幀一幀回憶,她需知道自己是否在陳訓禮面前露出馬腳,可她越想越驚,經此一役,再尋機會就難了。
長夜漫漫,思緒繞來繞去,終逃不脫黎慕九這三個字。
若不是她,此刻何須何安娜不得安睡。
何須荒廢數年細心部署。
何安娜越想越不甘,將手中煙蒂狠狠暗滅。
此時,沙發一旁電話悶聲響起,何安娜快速走過去接起電話,她似是已經知道是誰來電,隻輕聲“恩”了一聲。
得到應答,電話那頭傳來沉啞男聲:“阿嫂,她是同油麻地借的兵”
何安娜似是有些意外,眉頭一挑,反問:“肥佬東?”
“是,不過他同黎慕九有什麽關系還未查到。”
何安娜心中百轉千回,低著頭一隻手舉著聽筒,另一隻手隨意拎起桌上禮盒內一隻女式手表把玩,半晌,她才說:“查,黎慕九的所有資料我都要知道。”
電話那頭應聲稱是,何安娜笑著將手表毫不憐惜地扔在桌上,隨即問:“有無露馬腳?”
電話那頭微微一頓,輕聲回答:“無,不過有個小麻煩,我能解決。”
何安娜“恩”了一聲,便斷了線將聽筒回歸原位。
坐在沙發上,何安娜突然輕蔑一笑,漆黑夜中似夢囈般輕聲道:“黎慕九?呵。”
無眠夜一晃而過,風過水無痕,轉眼又是晴朗天氣。
流言仿似流感,不過一夜,全港都知青和幫阿嫂生辰宴上發生內部械鬥。
晨起的早間新聞,主持人滿臉冷漠字正腔圓地播送昨夜驚魂一幕,熒幕中差佬帶走凶手亦不知是哪位頂替,全港最優律師團保駕護航,班房蹲幾載,換得幾萬美金,出來又是好漢一條,穩賺不虧。
流言主角陳訓禮與何安娜卻如不知牆外事,輕松端坐花園內飲早茶,只不過優美環境周遭站著一排西裝佬,往日邋遢扮相的古惑仔此刻個個身光頸靚,黑西裝梳油頭恭恭敬敬來拜一聲阿公,問一句是否安好。
陳訓禮默不吭聲,何安娜一夜未眠神情疲憊也懶於應付,於是二人身側站著的人愈來愈多,直至黎慕九攜禮前來,陳訓禮才抬了眼皮,口中輕輕脆脆說了一句“坐”
一時間,黎慕九變為眾矢之的,許多輩分大過她的老紅棍(注)尚乖乖罰站,她一個後生仔若敢坐,只怕明日便被悶棍打昏沉入維港喂魚。
何安娜嘴角嗪著一抹笑,手捧一杯熱茶,斜斜睨著一身西裝裝扮的黎慕九,面上多了一絲調笑意味。
黎慕九倒面不改色,定過抬油,站在原地朗聲道:“阿公,阿九有錯,今日來向阿公賠罪。”
這話一出,連何安娜亦吃驚,尖沙咀新晉話事人,繼任第二日便來同阿公領罪,何安娜穩坐“阿嫂”位十年都見所未見。
難道此刻不應同陳訓禮邀功,博得更多賞識才對?
“哦?所犯何事?”
陳訓禮手中茶盞放置在台上,聲音低沉不辯喜怒,惹得一旁圍觀眾人一臉看戲般興奮。
“阿公,昨日鴻興趁尖沙咀無人,搶佔4個檔口,阿九辦事不利,日後定會討回。”
黎慕九做戲做全套,倒是一臉悔恨面容,陳訓禮轉頭睇她半晌,竟也面不改色。
何安娜心中暗暗搖頭,這個黎慕九,太過聰明,心知昨日搶盡風頭,今日就拿這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來領罪,這人太過精明圓滑,表面看似是平了他人嫉恨目光,可保不準就惹得陳訓禮橫生堤防。
一時間在座之人有喜有悲,何安娜翹起嘴角端住茶盞,一大早飲個茶都好似看過人生萬花筒,一掃整夜陰鬱。
忽而陳訓禮大笑出聲,起身拍了拍黎慕九肩頭。
“沒關系,阿九於我有救命之恩的嘛,阿公相信你可以的,好好乾!”
黎慕九應聲稱是,仍舊一臉恭謙不見情緒起伏。
何安娜卻突然起身,挽住陳訓禮嬌笑:“阿公你有傷在身還需多多休息,同九姑訓話也不差此刻,今晨我約過沈太打牌,不打擾你們話事了。"
陳訓禮笑吟吟重新坐下,輕聲說:“去吧去吧,叫阿BUN跟著,近日不少人要我死,你也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