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橋頭,人頭攢動,千名士子注視著殿下的一舉一動。
太平端然走至第一張幾案邊, 拿起了第一份考卷,卻遞給了一旁的婉兒,笑道:“婉兒你來。”
稱量天下文章之事,還是婉兒拿手。
有些士子並不認識婉兒,瞧見公主竟把試卷遞給了一個女官,不由得更緊張了。當中有人不悅嘟囔了起來,“一個女官懂什麽文章,殿下這是在侮辱斯文!”
“可不是麽?”竟有人開始附和。
士子之中的議論聲漸大,偶有幾句飄入了太平的耳中,她聽的清楚。
誰說女官就不懂文章?!
太平冷嗤一聲,負手望向士子們,“你們可知她是誰?”
士子們的議論聲一瞬靜下,他們也想知道這女官到底是誰,竟有資格評閱他們的文章。
“內舍人上官婉兒。”太平揚聲說罷,一臉得意地望向婉兒,“天下詔令,半數出自她的筆下,爾等以為,她有沒有資格評閱諸位文章?”
婉兒聽得耳燙,給太平遞了一個眼色,示意她莫要張揚。
太平視若無睹,命春夏接下她手中的紙傘,牽著婉兒往士子面前一站,“她的祖父上官儀,想必諸位聽過這個名字。”說著,她的聲音揚起,“母皇求賢,不拘一格,不論你們出身如何,是大周人,還是他國人,只要能為朝廷效力,有真才實學,皆可入朝為官!”
太平知道,若是當著母皇的面大肆誇獎上官氏,一定會招來母皇的不悅。是以她換了法子,在誇婉兒,也是借婉兒的出身告訴天下士子,只要有才,朝廷必定重用。
城頭之上,武皇聽到“上官儀”三個字時,眉心微微一蹙,可聽到太平後來說的那些話,她終是舒展了眉心,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自語道:“這丫頭,是個機靈鬼。”
裴氏順勢誇讚道:“殿下與陛下同心,大周必會迎來一個盛世。”
武皇自從坐上龍椅之後,發現這些誇讚的話悅耳了不少,她含笑瞪了一眼裴氏,“你也機靈了不少。”說完,她自座上站起,扶著城頭往下下旨,“傳朕口諭,今次試卷,由婉兒親閱。”
天下男子覺得女子不如他們,那便從大周朝的第一次秋闈開始,武皇便讓他們瞧瞧,上官婉兒這個內舍人的才學能有多高。
天子都開了口,那些士子也不敢多說什麽。
“諾。”婉兒恭聲領命,展開了手中的第一份試卷,匆匆一讀後,微笑道:“范陽盧奇,乙下。”
太平看向一旁記錄的春官侍郎武崇訓,“二郎,記下。”
武崇訓其實是武三思的第二個兒子,只因長子早夭,是以承序當了梁王世子。他聽見太平吩咐後,便展開了宣紙,記下了這第一份試卷的成績。
盧奇聽見了自己的成績後,頗是不服氣,他擠出人群,對著婉兒一拜,凜聲問道:“敢問大人,為何是乙下?”
婉兒輕笑,徐徐道:“公子引經據典,雖然嚴謹,卻少了自己的見解。所謂‘昭昭’,隻解其義,不出實策,洋洋灑灑數百字,卻無一句可用,是以定為乙下。”
這話一出,盧奇隻覺愧赧,哪裡還能再多說一個字,連忙退回了人群深處。
太平暗暗心喜,再見這樣傲然自若的婉兒,她是由心地覺得愉悅。她的婉兒就該站在萬人之前,泰然稱量天下文章,讓後世之人永遠記得她的名字——上官婉兒。
婉兒拿起第二份試卷,看完第一行便合上了,“臨淄,王彬,丙下。”
這王彬是個急性子,聽見這麽低的評分,當即卷了衣袖擠了出來,“只是丙下?!”他行卷時給了武三思不少好處,明明武三思說他文章驚天地,怎麽都該是甲等。
太平湊過來瞧了一眼,忍笑道:“王彬,題目是如何‘昭昭’,你將《孟子》默寫一遍,究竟何意啊?”
王彬挺直了腰杆,認真答道:“回殿下,熟讀《孟子》,便是在下的答案。”
婉兒可不留他半分情面,“照王公子所言,高僧渡世,只須埋頭誦經便可,不必傳道,不必解釋經文,世人便能懂得佛法了?”
“這……”王彬語塞。
婉兒繼續道:“敢問王公子,如今可能將《孟子》倒背如流?”
王彬大驚,“為何要倒背?”
“是公子先言,熟讀《孟子》,便是‘昭昭’。若是公子都未做到,這樣的策對,有何意義?”婉兒再一句反問。
王彬急得滿頭大汗,情急之下,反擊道:“我……我確實做不到,可上官大人你呢?”
“我能。”婉兒篤定開口。
王彬冷笑,“在下不信。”
太平不悅地瞪了王彬一眼,剛欲說什麽,卻被婉兒扯了扯衣袖。只見婉兒往前走了一步,朗聲誦道:“‘由孔子而來,至於今百有餘歲,去聖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這是《孟子》盡心下的最後一句,倒過來背,便是‘爾乎有無亦則,爾乎有無而然’……”
“在下受教了!”王彬沒等婉兒念完,便趕緊示弱。不單是他,好些第一次見識婉兒的士子們都不得不歎服婉兒的才智。
這倒念《孟子》都如此流利,想來這位內舍人定是學富五車之人。他們不敢再出言不遜,免得又被婉兒當眾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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