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缺少盛錦活躍的身影,頓時有些冷清。
夏末把湯溫上,等奶奶醒來可以喝。
又洗了衣服,收拾好屋子,裝上周一的作業。
見時間還早,於是接著去畫沒畫完的人像。
為了方便照看奶奶,她把畫具和書桌都換了方向,對著門口,一筆一筆仔細而慎重地落下。
房間的門總是開著,一抬頭就能看到對面房間。
過了不知多久,對面房間有了動靜。
奶奶從床上坐起來,把房間的門打開一些,望著她笑,眼角的皺紋彎成慈愛的弧度。
夏末深深凝望著她,在畫紙上落下最後一筆,也咧嘴乖巧地笑了。
奶奶朝她緩緩地招了下手。
夏末放下畫筆,走進她房間。
奶奶握著她手,像平時一樣,不緊不慢地和她說著話。
“這學期在高中,過得怎麽樣,有沒有交到貼心的好朋友?”
夏末想了想,誠實地搖頭。
朋友確實新認識一些,貼心卻算不上。
“沒有也不礙事,”老人緩緩說道,“好朋友有一兩個就夠了,錦錦看著愛胡鬧瞎玩,但是心腸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
夏末點點頭:“我知道。”
奶奶像是想到了什麽,笑起來,“記得那時候我去學校接你回家,你才那麽一點點高,誰都不理,就錦錦跟隻小尾巴似的黏在你後頭,胖乎乎的,可不像現在。”
夏末也笑了,“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她現在可是我們學校最受歡迎的人。”
奶奶的手無力地松開。
夏末心裡又是一驚,連忙伸手握住。
老人輕輕歎了生氣:“人往往沉浸在過去,不願意走出來,不知不覺,就忽略了眼前,奶奶走後,你不要傷心,好好生活,不要想那些難過的事,去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好嗎?”
夏末不願意相信,“奶奶您還很年輕,怎麽會走。”
老人的眼神望向虛空。
夏末順著她視線看去。
那裡什麽也沒有。
也許是一個她才能看到的地方。
老人帶著向往的神情,“大概是奶奶太想早點見到他們了吧。”
夏末忍不住想要任性一回,握緊她的手:“就不能再多陪陪我嗎?”
老人無奈地搖頭,“末末要活到比奶奶歲數更大的時候,好好地活,開心地活,替奶奶多看一眼更久以後的世界。”
夏末聽她講過去的事情,聽她講小時候在父母懷裡撒嬌,講第一次和人相愛,講孩子的初生……
老人的笑容不再總像往日那樣帶著身為長輩的慈愛安詳,伴隨一段段回憶,變得輕快,變得羞澀,變得感慨和懷念。
最後她說她困了,緩緩閉上眼睛。
夏末看到她的手慢慢從自己身上離開,垂下去。
看到停留在她嘴角的笑意。
奶奶好像並沒有離去,只是睡著了,在做一場香甜的夢。
原來不是所有的死亡都代表痛苦。
她低頭親吻了一下老人布滿皺紋的臉頰。
“謝謝您。”
她不習慣與人有親密的肢體接觸,表達愛意的方式含蓄到近乎吝嗇,老人家的習慣也大致如此。
原來嘴唇觸到一個深愛之人的肌膚,是這種溫度。
好溫暖。好不舍。
“奶奶再見。”
秦奶奶一生資助過很多人。夏末不是唯一的那個。
只是來葬禮送別的人依舊很少。
陳星梵幫忙夏末一起處理了後事。
陳星梵是秦奶奶退休前資助過的學生,也是教夏末學畫畫的老師。
平時在清寧市一家藝術館從事研究工作,最近被聘用到北方一所美術院校任教。
因為恩師的離世,推延了去北方就職的日期。
葬禮上很少見到秦奶奶的親戚。
他們見秦奶奶總是對人慷慨解囊,唯恐有朝一日牽連到自身,所以一直很少來往。
在看到夏末時,僅有的幾個親戚也盡量遠遠地避開,擔心這個再次成為孤兒的女孩接下來會賴上自己。
老人家留下來的最值錢的那套老房子,他們瞧不上。
就算沒有那份遺囑,他們興許也不稀罕去爭。
“你也不小了,這套房子我們就讓給你,相信你這麽聰明懂事,也一定能照顧好自己。”
來人做出慷慨的姿態。
能這樣打發掉一個無親無故的拖油瓶,也不算太虧。
夏末全程沒說什麽話。
對方放心地走了。
盛錦進來時看到夏末對著奶奶的照片發呆。
她已經不怎麽記得夏末母親去世時候的場景了,只聽金茉莉說過當時她哭得比夏末還賣力,讓在場很多不熟悉的人以為她才是那個失去母親的孩子。
她暗暗下決心這次一定不要哭得太忘我,她要拿出姐姐的樣子,好好安慰和陪伴夏末。
“你是不是很難過?”她在夏末身邊坐下來,“你可以大聲哭出來,那樣會好過一些。”
夏末搖了搖頭,輕聲開口:“已經好好告別過了,我不應該有太多遺憾和難過。”
盛錦說不清聽到這句話時是什麽感受,隻覺得自己的鼻子又開始發酸。
她憋住頻繁湧現的淚意,抬手摸摸夏末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