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崽子們,承受杜懷生冰冷視線的只剩下了……樓子民。
從祝家拿到的,祝白果的資料上,這個叫杜懷生的男孩亦有一行之地。
貧窮的同級生,在祝白果高一開啟業務後一年加入,兩人不住校,每日騎車上學,花三個多小時往返鎮上和麋尾溝,隻為將馱回的四麻袋半成品加工為成品,再運回鎮上。有時候是扎花,有時候是發圈,有時候是黏防走光扣,做的最多的,就是剛才杜懷生說的將幾張同一產品的零散硬紙片,穿成服裝或是包上掛著的一串吊牌。
他們算是中間商,下面的零工,就是剛才那些小蘿卜頭。資料上接零工的小孩子,要比剛才來的那些還要多一些,不知是不是有些過年期間沒在家。
這是一份隻供給麋尾溝貧窮家庭小孩的零工,廉價繁瑣,按年紀分配,每日的量不大,算下來,每個小孩每天也就能掙個幾塊錢。年紀小些的,可能只有一兩塊錢。
然而,天長日久地做下去的話,那就將是他們在九年製義務教育之後,能夠去上高中的錢。
這個叫杜懷生的孩子,是和白果小姐一樣,想要努力抓住人生,想讓那些孩子也有機會去抓住人生的人。
樓子民靜靜走開,走去了遠處三蹦子司機那邊,卻不是因為懼怕杜懷生冰冷的凝視。
無關緊要的人盡數離場,杜懷生的目光恢復了些許溫度,停駐於祝白果身後的舊書包上,輕輕歎了一口氣:“現在就要走了嗎?”
“嗯,都收拾好了。這是鑰匙,我不在的時候,就麻煩你有空的時候來掃掃灰了。”祝白果揚起笑,努力將懷裡的東西攏於一隻手,空出一隻手從兜裡掏出了一串鑰匙。
杜懷生接過鑰匙,反手把自己手裡一直提著的袋子掛在了祝白果的手上:“這是你上回給我的白果,我封在罐子裡,還好著。”
“還是你細心,我們家剩的那點兒實在是有些潮了,不好帶過去。要是沒你這罐,就要等明年這樹結果子,才能帶了。”祝白果面上笑意更甚。
“……”杜懷生沉默了一下,似是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開口說了:“他們不來接你,你還要給他們帶這棵樹上的白果麽。”那樣的家人,值得你費盡心思的準備麽。
話一出,杜懷生又有些後悔,拳頭微攥,有些緊張地看向祝白果。
然而,面前的女孩,卻沒有一點兒難過的樣子,反是笑了笑,輕聲回道:“總要有人先開始努力嘛。”
清澈的眼眸中,是希冀的星光。
便是依舊覺得極不靠譜,杜懷生亦不忍打碎這份期待,隻不忍地轉開了眼。
半小時後,同樣因為這樣的眼神,不忍轉開眼的,是樓子民。
回程的三蹦子,依舊蹦蹦躂躂。
本就破舊的紙箱,在顛簸中散了綁繩。
半開了的紙板蓋下,兩本並排放著的書,封面若隱若現。
左邊紅色的,是《家庭關系——親人的力量》。右邊淺粉色的,是《覺醒家庭萬事通》。
只看書名,就是樓子民絕不會從書架上取下來的書。
面對樓子民細觀書封後轉頭投去的一言難盡,回以他的,是祝白果有些不好意思卻又澄澈柔和的目光。
樓子民不忍地轉開了眼。
他該勸祝家那幾位幾句的,在他接下任務獨自來之前。
即便……他只是個秘書。
為了更好地完成任務,祝家搜集到的祝白果的資料,樓子民通讀過不止一次。薄薄的幾張紙,是白老太的種種惡行,是祝白果的努力求存。所以他不懂祝白果為什麽要堅持給那樣一個惡毒的老人守足四十九天。同樣因為那些資料,他很明白,此時祝白果對親情的期待。
樓子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旁邊的女孩,安靜得有些冷清的外表下,是一個小女孩可能積攢了很久很久的希冀。
但這樣的期待,這樣的希冀……
沒有真正的祝家人過來,只是在你“白果”的名字前加了個祝字就草草了事的認祖歸宗……你,還沒有預感嗎?
樓子民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回那破舊的紙箱裡。
他不知道這裡頭有多少本類似的書,他現在只希望,這位柔弱溫和的小姐,真的能通過努力得到結果。
在這一刻,樓子民的同情心與保護欲上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他不曾想,這樣的高度,上去得快,跌下來得更快。
樓子民來時就算好,從麋尾溝坐三蹦子回鎮上差不多半個多小時,然後從鎮上開車進城一個半小時,便是在麋尾溝收拾東西耽誤會兒,也足夠時間從市裡坐下午的飛機回京市。如果麋尾溝那進展快,他們能在市裡吃個午飯,如果慢些,就只能在鎮上混一口。
只是樓子民怎麽都沒想到,這在鎮上混一口,居然是在鎮上的派出所裡混上的。
講真,派出所的午飯挺不錯的。
樓子民戳了戳面前不鏽鋼盤裡的大雞腿,然後就見著對面大蓋帽的筷子伸了過來。
一個鹵雞腿穩穩地落在了……坐在他旁邊的祝白果的盤子裡。
“多吃點,看你瘦的,都說讓你常來了。”李大強瞅了一眼正看向他的樓子民,又粗聲粗氣地衝祝白果道,“不過以後你可能也沒機會來了。那家那麽有錢,總要讓你吃飽穿暖吧,要實在不行,給你李叔打電話,京市也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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