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在這裡!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安爺爺只是睜眼四下看了一下,便把目光定在了安宛初的身上,暴怒的語氣配合著手掌砸上床板的聲音,將之前那一室靜謐的感覺砸得粉碎。
幾乎是在安爺爺張嘴的同時,安宛初就默默地起身走了出去。沒有驚詫,甚至連稍許的遲疑都沒有,就出了病房。這樣的事情,以前上演了無數遍,此時再見,倒也沒有任何不適應的感覺。仿佛自己天生就是被嫌棄的,被驅逐的,不被這個家歡迎和接受的……或者,事實上,也是這個樣子的。
安爺爺的病房,在靠走廊尾的地方,出了病房再走兩步,就是走廊頂端向外的一扇小窗戶。安宛初在窗口靜靜地站著,真看了什麽入眼,卻是不知道的。也不知這樣站了多久,安宛初隻覺得肩上被人輕輕一拍,回頭就見自家的小堂弟安欽正戰戰兢兢地看著自己。
“姐……”安欽只是說了一個字,就又像是不知道說什麽,而開始有些局促地左右環顧。
“爺爺怎麽樣了?”安宛初有的時候真的覺得自己有精神分裂的跡象,一方面恨著自己被家人如此對待,另一方面家人出事,自己又忍不住地會去擔心,想要去關心。血緣這種東西,實在太過神奇,讓一個個獨立的個體,彼此愛著,恨著,卻無論怎麽樣,都斷不了乾系。
安欽看著面前很久沒見,其實以前也一年見不著幾次的堂姐,像是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一絲惱意或者怨恨,但是那張平靜的臉上,卻什麽都沒有。安欽是佩服這個隻比自己大一歲的堂姐的,要是自己被爺爺那麽對待,被奶奶那麽折磨,恐怕早就恨死了他們。可是安宛初沒有,非但沒有,還總是逆來順受,這讓安欽在聽說了那麽多的事情之後,更是同情這個姐姐。
“爺爺怎麽樣了?”安宛初皺起眉,又將剛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這孩子愣愣的是怎麽了。
“爺爺沒事,他其實就是小腸氣啊。”安欽慌忙收回打量的目光,結結巴巴地回答道。不知道為什麽,安欽對這個堂姐還帶著點兒畏懼,尤其是她出現面癱以外的情緒時,讓人格外緊張。
“哦。”安宛初眉頭松開,又恢復成了那副冷淡寡欲的樣子。
呼……安欽舒了一口氣,自己是出來傳達爺爺叫安宛初滾蛋的話的,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麽都說不出來、明明知道,就算自己直白地一字一句地把爺爺的原話說給她聽,估計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說聲再見,轉身就走。但是安欽就是說不出來。在安家,沒有秘密,但是有太多忌諱。安欽記得,每當爺爺奶奶開始抱怨大伯一家,媽媽總是默默地把自己拖走。就算是這樣,該聽到的,不該聽到的,在這些年,安欽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爺爺奶奶說話總沒有避諱,反而有一種特地做給大家看的感覺。就這樣,安欽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知道了大伯喜歡男人,而大伯母喜歡女人,兩個人只是假結婚,連安宛初都是為了欺騙大家而生出來的。這件事情,是怎麽被說出來的,安欽不記得了,連事情的內容,安欽到現在也沒能完全理解。
隻記得,那一年,家裡一直在鬧。到處是咒罵,甚至摔東西的聲音。原本大家是住在一處院子裡的,這一鬧,大伯母就先搬了出去,獨留下大伯父和安宛初,天天被爺爺指著鼻子罵,而奶奶則是只會抱著手絹哭。
為什麽,男孩子不能喜歡男孩子,女孩子不能喜歡女孩子呢……安欽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不過他不敢開口問,因為當年發展到後來,爺爺和奶奶好像已經不是以前的爺爺和奶奶了。安欽親眼看到爺爺指著安宛初的鼻子罵她是個不明不白的怪物,也曾親耳聽到奶奶像是中了邪一般,一遍一遍地問安宛初她有沒有走得近的女娃娃。當然,這是在大伯父死後發生的事情。
安欽想不明白,一向健康爽朗,會把自己抗在肩上轉圈的大伯父怎麽說死就死了。同樣的,安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總是會笑眯眯掏糖果給自己吃的大伯母,進了監獄。
那一年發生的事情太多,太亂,安欽有的時候甚至會覺得那是一場噩夢而已。一覺醒來,大伯父和大伯母,都還會熱情招呼自己去隔壁屋吃餃子,而堂姐也會笑眯眯地把零嘴拿出來和自己一起分享。就像是小時候,那許多許多年一樣。
可是,安欽也知道,那真的不是噩夢。死了的,死了,進監獄的,進去了,而小時候和自己感情不錯的堂姐,像是變了一個人。不言不語,不笑不怒,像是木偶一樣,承受著爺爺的火氣和奶奶的質問。雖然爺爺奶奶對自己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安欽還是覺得害怕。尤其是安宛初中考完畢,被送去S市念書之後,安欽有一段時間,一直害怕自己會成為
32、第三十二章 家家有本經 ...
下一個安宛初,被那樣對待。
事實上,當然沒有。這三年多,家裡的人,有的時候,像是忘記了大伯一家。可有的時候,爺爺突然生氣大罵,罵的又是大伯一家。而奶奶,居然習慣了每天晚上準時準點打電話給堂姐,沒有什麽話講的時候,就翻來覆去地問那幾個問題。安欽聽著都覺得背心發涼,也不知道堂姐會怎麽想。
可是這個時候,看著默默對著窗外的安宛初,安欽又覺得,可能她什麽都沒想。因為無論發生什麽,她都不會介意了。除了忍受還是忍受,當忍受成為習慣,是不是就不再有任何感覺了,連心,都會涼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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