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在一旁恭迎的博士臉上出現了慍色,見到葉遮山後又恭順地行禮,“老師。”
葉遮山沒出聲,隻低頭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往前走,他的家仆此時已經準備好了馬凳。
“座師,座師,那日的講學,學生還未完全明白。”
葉遮山停住腳步,博士的姿態越發恭敬,完全是一副求學的樣子,似乎弟子見了真佛一般,真的想從其口中聽得一點真理天機。葉遮山盯了博士一會兒,慢吞吞的說:“高皇帝宣仁年間我倒是講過幾章經書,如今幾乎不記得了。”
“您是要事多呢!”見葉遮山說了一句話,博士激動的渾身抖起來,“依學生愚見,座師的記憶世間無二了!”
“噢,那我便想起來了。”葉遮山忽然冷冷一笑,博士此時還沒有發覺出什麽不對來,依舊是謙卑地答:“請座師賜教。”
“今上初掌聖器時太學曾有三十名博士上書,說我把持朝政大奸似忠,要求陛下褫奪我的一切官職,嚴辦徹查。黃隼,你的名字正在其中。如今因何前倨而後恭?”
黃隼表情僵硬,支吾地答不出來。
葉遮山坐在府中,他的孫兒正蹲在他身上好奇地玩他腰間的玉帶。
過了正午,太陽西移,恭賀他退休的人已經走光。他想起張縱意那日下朝之後告訴他的話了。
“葉大人,今上可不是一般人。”張縱意走到葉遮山身側,跟他一起下來殿階。
“今上掌鼎,必然是天降祥瑞,眾望所歸。”葉遮山哼了一聲,沒有停步,邊走邊朝東面拱手。
兩個人又走了一會兒,轉到葉遮山的馬車前。
“我就不藏著掖著了,葉大人,這些天您也能看出來,我實在不會什麽治國理政。”張縱意低頭作出求饒的姿態。
葉遮山看著她,默不作聲。
“殺了多少位官員,我已經數不過來了。”張縱意摸著腦袋,頗不好意思,“哎呦,抱歉抱歉。”
“葉大人,我算是明白了,我還得倚仗那些個官給我辦事不是?您老德高望重,高瞻遠矚。我跟您做個保證,葉規張隨啊,葉規張隨!”張縱意拍著胸口昂頭保證,“這在朝堂,不還得看您葉閣老的意思嗎?”
葉遮山看她半晌,終於慢悠悠開了口:“張相的意思,我聽明白了。”
“不,您明白一半。”張縱意歎口氣,“今上不是一般人。”
“這話是何意?”葉遮山確實有些聽不明白。
“您如今是三朝閣老,宣仁初年的北府兵一事您肯定知道。太上皇反掌觀紋一般,輕易拿掉了段老帥的兵權。”
她將右手手掌翻過來,掌心朝上。
“神來之筆。”葉遮山答她。
“不如說是心血來潮吧。”張縱意說的認真,“太上皇傳給今上的東西啊,這種東西很快就會顯出來的,當心了!”
“你是指這個?”葉遮山握住自己的手腕,張縱意直搖頭。
“它叫基因。”
“基因?”葉遮山糊塗了。
“基因和環境作用,就成了今上的一道道旨意。也就是您知道的那個東西。”張縱意也握住自己的手腕。
“提防提防,葉閣老,我明日便向今上請辭了。”
“這……”
葉遮山真沒想到,張縱意竟然真會舍棄這列職百官之上的權柄。
“束手束腳,火中取栗。”張縱意一甩衣袍,搖頭晃腦吟出來,“朝堂之上,是伴君如伴虎哇……”
一旁葉府的侍從都低下了頭假裝未聽見她的話,葉遮山拉她一起上車,兩人在馬車轟隆的顛簸聲中又重新對話。
“為何偏是今日對我說這些話?”
“沒什麽,話總是要說的。”張縱意見葉遮山沒有刁難自己的意思,心裡略微安定,“同朝為官的情分,加上您是她外祖,如今我也隻想跟瓊兒過安生日子罷了。”
葉遮山斜眼瞥她:“張公為相五月,昌京便人頭滾滾。如今竟還想安生退下來?”
張縱意,你想的未免太簡單了。
“葉規張隨。”張縱意又擺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您肯定會答應的。”
葉閣老,我這是陽謀,請君入甕。
兩人目光對視,隱含針鋒相對的意味,張縱意面上依舊是笑嘻嘻的,葉遮山卻攥緊了右手的象牙笏板。
張縱意算準了葉遮山對權勢的渴望,他不得不答應。
至於她退下來之後的爛攤子,就交給這位三朝為相的葉閣老來替自己收拾好了。
馬車至葉府門前停下,門前的下人小跑過來,放下一張馬凳,躬身低頭拉開車簾。
見黑面白底的官靴踩在馬凳上,小廝連忙請安。
“問葉爺好。”
“好好好,葉爺好,你也好。”
張縱意從車上走下來,將小廝嚇了一跳。
這位宰輔怎麽到葉府來了?還坐著閣老的車?
張縱意將右手伸出,放至車前,葉遮山搭著她的手臂慢慢下來。
“閣老這車,我得常坐啊。”收回手,張縱意吸了兩下鼻子,嗅到乾冷味道,她便將雙手攏進衣袖,“暖和還穩當。”
“進府喝杯茶吧。”葉遮山露出笑來。
“不了,”張縱意執晚輩禮朝他告別,“鞋襪上頭淨是人血,恐怕踩髒了府階,便不叨擾閣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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