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搭子走了,秋大嫂子腦袋瓜嗡嗡的。
她沒少說樂玖的閑話,是不是、是不是明年樂地主也要收回租的十畝地?
她慌手慌腳地端起木盆往家走。
長樂村風向頓時一變。
說閑話的沒了。
來賠禮告罪的多了。
種種瑣事都有樂夫人處理。
樂玖坐在床沿喂爹爹進食。
一碗熬得粘稠的米粥入肚,樂地主不好意思叫女兒親力親為地伺候。再說,他身子沒那麽虛,只是愛哭了些,哭得狠了,至於那病,也不是啥大病,兩副藥灌下去,沒兩天他就生龍活虎。
但是夫人要他繼續“病著。”
為了他在村裡的好名聲。
也為了事情能夠順利解決。
當娘的心疼女兒,想要出口氣而已,誰又能說什麽?
樂地主揉揉太陽穴:“你娘好強,偏要堵人的嘴,當面她們是不敢說,私下裡還是會那樣想。”
樂玖懂他的意思。
呀呀山一夜覆滅,楊姐姐挨個送柴房裡的姑娘們回家,可回到家又怎樣?
一張嘴說不過百張嘴,大家都以為她們丟了清白,辯駁也無用。
她不在乎村裡人怎麽看,悶聲道:“阿娘這麽一鬧,起碼咱們耳根子清淨了。”
省得一個個恨不能追在她屁股後面說她嫁不出去。
煩!
瞧著女兒板著臉不大開心的樣子,樂地主暗自後悔,忙道:“你說的是,沒影的事他們偏說得真真的,活該受敲打。”
樂玖這才彎眉笑了。
看見她笑,樂地主心氣頓時平順。
轉念一想,村民口無遮攔,中傷他家玖玖,是他們無禮在先,夫人出手教訓在後。
好歹也是跺跺腳能令長樂村顫三顫的地主,他太不威風了。
還得有勞夫人出面。
樂地主心頭既酸又甜。
他的這些家業,全是婚後他和夫人辛辛苦苦掙來的。
那時趕上二弟病逝,樂家沒了前途無量的文曲星,對一家人都是嚴重的打擊。
受不了家裡淒風慘雨的氛圍,老三嚷著要分家,爹娘偏愛小的,祖屋都留給三弟,他和夫人分到手的是兩間破屋,鍋碗瓢盆都得自己置辦。
懷老大的那年,夫人吃不好睡不好。
等到臨盆那天,屋頂不住漏雨,狂風灌進來,吹得人眼酸鼻酸。那時候樂鎮東就發誓,他一定要出人頭地。
後來豁出命去跟人出海,狠狠賺了一筆,有了翻蓋房屋的底氣,夫人再不準他拿命去賭。
兩人踏踏實實過日子,日子越過越紅火,直到某一天突然停下來,長樂村大半土地已經姓了樂。
“爹?”
樂玖摸出帕子為他擦眼淚:“爹不要哭了,爹一哭,玖玖也想哭。”
樂地主是見不得女兒哭的,趕緊止了淚,拍拍女兒後背:“爹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是咱家的發家史嗎?”
“嗯。”
樂家發家史樂玖五歲就能倒背如流,但她不介意再聽一遍哄哄親爹:“爹再和女兒講一講,出海的那段?”
“那一段,那一段驚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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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忙完手頭的事,樂夫人杵在門外不進去,側耳聽裡頭一大一小的說笑聲。
內心驀然得了平靜。
“夫人?”
樂夫人回過頭來,示意丫鬟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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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間,初雪不打招呼地覆蓋長樂村,白雪皚皚,一眼望去,遍地潔白。
樂玖穿得厚實在院子裡堆雪人。
其實用不著堆雪人,她自己就是大號的“雪人”,渾身雪白——白裘衣、白帽子、白手套,腳下的鹿皮小靴表層都裝飾兩個雞蛋大小的白絨球。
丫鬟婆子們陪她在院裡玩。
和她相比,大冷天,住長榮街北的三房一家子窩在屋裡不想出門。
看著四周破裂不扛凍的牆體,樂老三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有一日他們會住回這地方,就該答應樂鎮東修繕祖屋的提議。
而非扣下樂鎮東給的銀子去花天酒地不做正事。
如今大哥不再養他這個弟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呐!
他肚子又餓了。
五髒廟裡敲鼓似的,他瞅瞅身邊的婆娘。
玲芳的火氣一下子炸了:“冷鍋冷灶,你在難為誰!都說了讓你趁天好去山上拾幾捆柴,你倒好,天天倒頭睡大覺,我是倒了八輩子霉才碰到你這樣的男人,你餓了,生兒不餓?我不餓?他可是你兒子,他大伯不養,你是親爹,你不來養他嗎?”
“養,又沒說不養,這不是……”
樂老三覷了眼臉色陰沉的兒子:“外面在下雪,等天晴我再出去,看看有什麽活兒能乾。”
這話玲芳聽得耳朵裡都長繭子了。
起初她信。
慢慢的不敢信。
想著今天的飯還沒著落,她靜坐片刻,匆匆拐進另一間屋。
樂老三看著她的背影沒來由地心裡直打突。
他的預感成真了。
玲芳蹭得衝出來,急赤白臉問:“我壓在枕頭下的銀錢呢?!你拿了,拿回來!”
“欸,這……這……”樂老三矢口否認:“我沒拿。”
“不是你還能是誰?”玲芳急得乾嚎一嗓子:“這日子,我不過了,誰愛過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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