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化成水,化入蓮升懷中,情潮汪漾,心也悠蕩,只能不清不楚吐出一句:“到十分了,蓮升。”
蓮升也醉。
直到夜深,燭光一亮,窗紙上交疊的身影久不見離。兩人遂又入畫,在畫裡的芙蓉浦搗得蓮池漫漶。
引玉伏在池邊,撥弄一株她親手畫出來的蓮,後背被蓮升伏上。
蓮升貼著她的耳問:“七世之久,你一直看我?”
“說起來,你在凡間的落魄模樣都被我見過的,有幾次我還看著你合眼,別人傷心痛哭,我卻開心,因為你此世一了,下一世就要來了。”引玉慢悠悠說。
“你打定主意要帶我到白玉京?”蓮升輕哂。
引玉應聲,意味不明地說:“我便直說了,我垂涎你許久,但那時你油鹽不進,我便只能使點兒齷齪手段。”
“怎麽能算齷齪。”蓮升皺眉。
“上不得台面。”引玉嘴邊笑意一滯,說:“只是你千算萬算,算岔了靈命。”
蓮升握住引玉撥弄蓮枝的手,說:“待到芙蓉浦,許又能知道一些事,靈命的心思,如今還是猜不透。”
引玉望向遠處高樓,眯眼說:“只可惜香滿衣和雲滿路那時年幼,又早早被無嫌封住,許多事都不清楚。”
蓮升倏然道出一個名字:“康香露。”
“嗯?”
蓮升說:“康香露必也去過芙蓉浦,她如今定還在兩際海,不妨去問問她。”
翌日一早,引玉和蓮升從畫裡出來,竟見桃妖和她那“啾啾”已經在堂中坐著,薛問雪也在一旁。
薛問雪收拾好包袱,起身說:“仙姑,可能容我同二位一路?”
引玉看了桃妖,又看她邊上那裹得只露出一雙眼的僵,對蓮升說:“倒也不是不行,好有個照應。”其實是,如果她和蓮升有事走開,也好把桃妖暫時托給薛問雪。
耳報神在桌上躺了半日,陰陽怪氣說:“帶上吧,也好有個人攬著我,省得被你倆丟來丟去,我老人家可經不住折騰。”
於是乎,木人被引玉拋到薛問雪懷中,薛問雪目不斜視,還是不看它。
知道仙姑要走,柯廣原提前備了吃食,連酒囊都裝滿了,執拗地要將仙姑送到城門。
他不想多說,省得一雙眼含不住淚,猛地轉身揮手,說:“幾位保重,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啊,日後有緣再敘!”
“仙姑,且慢!”
引玉回頭,見遠處一個身影緊趕慢趕而來,竟是……沈蘭翹。
沈蘭翹氣喘不定,將兩個香囊分別塞到引玉和蓮升手裡,擠出笑說:“仙姑莫怪,我昨兒特地到聞安客棧打聽,從掌櫃那得知了二位今日要走,特地來送仙姑一程。我啊,手上沒有送得出手的物什,隻好連夜繡了兩個香囊,還盼仙姑別嫌棄。”
繡的是如意紋,針線密而細致。
“多謝。”引玉牽起蓮升的手,往她掌上放了一隻。
沈蘭翹退開一步,眉眼間的惆悵已然散去,作禮說:“我代阿沁謝過仙姑,願二位仙姑事事如意。”
這是極好的祝願,蓮升握住香囊,淡聲問:“你有什麽打算。”
沈蘭翹笑說:“我想帶著阿沁的靈牌回家一趟,過段時日再回來,我答應她許多,要一一兌現才是。”
“還回來?”引玉詫異。
沈蘭翹頷首,說:“阿沁的墳在這裡,我帶不走她的屍骨,自然還要回來。”
蓮升已經收好了香囊,抬眼對沈蘭翹說:“伸手。”
沈蘭翹微愣,忙不迭遞出雙掌,只見蓮升將一隻紙人放到了她掌心上。
巴掌大的紙扎,不是用剪子平平剪成的。
“還禮。”蓮升輕撚手指,說:“保你暢通無阻,一路平安。”
“多謝仙姑。”沈蘭翹抿唇忍淚。
天已晴,春日至,此去一別,不知何年再會。
作者有話說:
=3= 第三卷 完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出自《臨江仙·送錢穆父》蘇軾
☆ 知我思憂 ☆
第107章
晦雪天春還後, 毗連晦雪天的荒蕪之地也萌生出綠意,飛揚的塵沙沉積在地,連流經晦雪天的江河水都成了溫的。
臥看山下,老翁坐在河邊洗衣, 尋思著這日手指手背怎未被凍紅。他掬水打量, 靈光一現般, 猛朝晦雪天望去,這一扭頭, 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白茫茫的天怎麽忽然藍了,飛雪也不見, 遠山雪頂全數消融, 放眼望去露紅煙綠, 滿是生機!
起先因為晦雪天裡外兩不相乾,裡邊的天灰蒙蒙, 外邊卻是晴空萬裡, 天幕就好似拚接起來的兩塊布,如今……竟渾然一體。
“娟, 娟啊——”老翁顫聲大喊。
屋裡那老太下不了床,就算應得了聲,老翁也聽不到。老翁心知如此,乾脆把手中衣裳一丟,跌跌撞撞跑回屋,扶起老太便說:“娟, 綠了,晦雪天綠了!”
老太拍拍他的臉, 以為這人是聽不到聲音, 和人閑聊不得, 憋瘋了,歎氣說:“什麽紅了綠了的,耳朵不好也罷,可別連眼睛都不好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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