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存在的理由

　　日子照常繼續著，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的反對而停下它的腳步。林嘉的生活很平淡。

　　什麽事都沒發生，平淡得有些過分。

　　出院後，她好像漸漸步入了正軌，這是她一直以來期盼的。不再失眠，開始比從前努力的學習，像一個普通高中生一樣上學，在學校裡和同學打打鬧鬧，偷偷說老師的壞話，交幾個比普通朋友關系好些的閨蜜，一起學習、吃飯甚至上廁所。

　　再正常不過的生活。

　　林嘉很開心。

　　看起來很開心。

　　總有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讓她心神不寧。

　　逃避是林嘉的慣用伎倆。不管遇到什麽事，只要不去想它，它就不存在。

　　可有些時候逃避是不管用的。

　　比如周末的心理谘詢。

　　逃不掉的話只能去面對，未知的明天總是令人恐懼，這一點恐怕全人類都要達成共識了。

　　周六林嘉起了個大早，媽媽打算開車帶她去Y市。突如其來的瘟疫封了城，為了確保自己和他人的安全，只能忍著四個小時的車程去Y市了。

　　今天是個大晴天，立秋過後，盡管沒有那麽涼爽，比起前陣子的酷熱，還是讓人心曠神怡。太陽輕輕照在林嘉臉上，在車裡投出了好看的側影。從高速口往市內開，路上的車漸漸多了，遠處的高樓也能看到了，種種跡象都表明，這是一座繁華的都市。

　　林嘉每次來Y市，都是複診後就回家，她對這座城市既熟悉又陌生。繁華固然是好的，但她對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一向是提不起興趣。

　　這也無非就是個二線城市。

　　到達目的地。一家令人反感的精神病院。她們來到了李醫生的診室。媽媽被請出去了，林嘉想單獨和李醫生談談。

　　依舊是那套流程，沒有意義的寒暄客套已經不用多加說明了。

　　“聽說你最近情況不太好啊。”李醫生問道。

　　林嘉苦笑了一下，撓了撓頭：“嗯，暫且先這麽理解吧。”

　　“具體情況能和我說說嗎？”

　　“我媽應該都告訴你了吧，吃藥的事。”

　　“大概情況我了解了…是你乾的嗎？”

　　“不是。”

　　“那就是林楓了？”

　　“我也不知道。他沒跟我說過他想離開。”

　　李醫生的表情從平靜到詢問再到嚴肅，也不過只是不到一分鍾的時間。

　　“林楓…已經離開了嗎？”李醫生嚴肅地看著林嘉。

　　“我不確定，至少這幾天他沒再出現過了。”

　　李醫生看起來好像是在沉思，林嘉也懶得再說下去。

　　“介意再做一次催眠嗎？這可能是唯一的辦法了。”李醫生突然站起身，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

　　“不介意啊，你隨意，反正你是醫生我是病人。”

　　病人什麽都做不了，就全部交給醫生好了。

　　在她心裡，這就是醫患關系，想改變卻無能為力的醫患關系。

　　因為她是患者——她最不願意承認的精神病患。

　　跟上次一樣的催眠。李醫生完全沒抱有成功的希望。

　　但令他驚訝的是，林楓並沒有消失，他還是出現了。

　　林楓不想說話。

　　李醫生也沒辦法問，就一直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喝起了茶，看林楓一直沒有什麽反應，又自顧自地走到辦公桌前整理起了文件。

　　“那些藥是我吃的，我想結束這一切。”

　　李醫生眯著眼睛，饒有興致地看向林楓。

　　“嗯？你想結束的是你，還是林嘉呢？”

　　“……是我。”

　　林楓抬頭注視著李醫生。

　　“我佔據了林嘉的身體，這對我們來說都是件麻煩事。她發作的時候我能幫她收拾爛攤子，我生來就是為了保護她。

　　我是她所認為的哥哥，也是她的麻煩。我在旁邊看著所有的一切，沒有意義的生活一天又一天，而我度日如年。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就算是錯了，什麽樣的罪行必須要讓人忍受如此漫長的煎熬呢？我只是個替代品，但我也是獨立的人格啊！我感受不到快樂，每天都活在海底一樣，窒息感包圍全身，可我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替她活下去，這樣的我…還有存在的理由嗎？”

　　谘詢室的窗開著，剛剛還是晴朗的天空仿佛一轉眼就積滿了雲，灰蒙蒙的雲透不出一縷陽光，壓得人快要窒息。流動的空氣突然凝固下來，兩個人都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林楓因為太過激動，在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李醫生接受了一大堆林楓的負面反饋，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

　　他們各想各的，好像誰都不想先開口說話。

　　李醫生先打破了僵局。

　　“林楓。”

　　林楓看了他一眼，沒理他。

　　李醫生繼續道：

　　“你有沒有想過，佔據身體的人是林嘉？”

　　林楓錯愕地愣了幾秒。

　　“既然你們是不同的人格，那就沒有分先後的必要了啊。你們是平等的個體，可不湊巧地生在同一個身體裡，這麽理解…不可以嗎？”

　　李醫生似笑非笑地說著，全然不顧對面林楓驚訝的表情，“我來幫你吧？”

　　林楓的瞳孔驟然縮小，隨即明白了什麽似的：

　　“你…你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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