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和明崇儼之間有一個約定,那就是誰輸了就要在臉上畫一隻烏龜,再去廚房繞一圈做些精致的糕點來吃,一開始,凡是明崇儼提議的新玩法總會讓他贏上幾次,所以咱們的上官昭容美麗的臉色會被很不客氣地畫上短尾巴的烏龜,從容地在廚子們面前晃來蕩去。
後來,那就都是明崇儼倒霉的時候了,他無法理解為何婉兒能在眾人面前丟臉還那般鎮定,在一次交談之後,才從婉兒口中套出話來。
原來婉兒在掖庭之內如此被捉弄了不知道多少回,早已經習慣了被人冷嘲熱諷,所以這些小伎倆也就不被她放在心上了。
他們兩個日出吟詩作對,日落同榻而眠,明崇儼頂多只是在婉兒額前親吻,並未逾禮過。上官風也漸漸地對這些習以為常,也與他們容在了一起。
這兩個人就像是尋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閑雲野鶴,日子雖然普通平凡,但對比前半生的血腥鬥爭,自在愜意了很多。上官風慶幸婉兒離開了宮廷,離開了政治鬥爭中心,但她猜不到的是,雖然婉兒立意遠離麻煩,但麻煩卻不曾放過她。
景龍四年,一隊人馬由長安宮馳騁而來,中宗李顯為了避開武則天的影響,已經下令將都城重新搬遷回了長安。
這些人一來便在行宮內找到了婉兒,幸而得上官風通報,明崇儼已經早早地躲在了暗處。
“皇上命昭容回宮,”一個內侍尖聲尖氣道,“請昭容收拾必要的細軟隨我回去罷。”
上官風偷眼看婉兒,但見她眼裡一痛,遂也替她心傷不已。
她好不容易逃出那裡過了一段舒適日子,這些人難道就這樣急不可耐地強迫她回去面對宮廷的勾心鬥角、血雨腥風麽?
她才剛剛找到屬於她的安寧呀!
“姑娘,逃吧,”房門內,上官風低聲對婉兒建議道,“您和明大人就此逃走吧,這裡有我擔待著,快逃吧。”
婉兒動容地看著她,眼裡閃過猶豫,稍許,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眼色兀地暗沉了下去。
“我不能走,”婉兒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我走了你怎麽辦,我走了母親怎麽辦,還有,當初我應允過太后,不會看著她辛苦留存的基業毀之一旦,我既然都已經逃避了這麽久,是時候該回去面對一切了。”
“那明大人呢?”上官風緊接著問。
婉兒瞥過頭歎氣道:“他不屬於這裡,這些日子是我偷來的歡樂,我很感激他來到這裡陪著我,但他不該再涉足半分。”
“但明大人不會眼睜睜看著您再入宮的,他一定會想辦法幫助您。”
“我知道,”婉兒執過上官風的手,一字一頓道,“所以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明崇儼眼見著婉兒上了長安派來的馬車卻無能為力,他覺得腦袋發暈,身子發軟,再往前踉蹌了幾步,終於跌倒。面前出現一雙淺青色花邊繡花鞋,明崇儼撐著沉重的眼皮問:“小風,為什麽......為什麽要下藥......我......”
上官風不忍地閉上眼睛,俯身去扶著已經昏厥的明崇儼,將他拖到了內室躺著,替他掩上被褥,坐在榻邊托腮陪著。
外面的風透過窗紗刮了進來,上官風思想放空,她又隱隱替執意獨入宮門的婉兒擔憂。
姑娘,希望你一切安好。
上官婉兒又重新踏入了這個地方,長安城是她人生的起點,是她得到賞識意氣風發的地方。但如今簷廊還是那個簷廊,飛橋還是那個飛橋,深紅色的宮牆,高大奢華的建築群依舊在,只是物是人非,她頭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力量,也感覺到自己的孤寂,但她必須為武則天守護好留下來的基業。
婉兒走在兩儀殿前匡闊的平地上的時候,遠遠地望見一個人影從宮門外走了過來,他錦衣華服,俊眉星目,雖然年輕,但難掩眉宇中的銳氣,他的雙目漆黑閃著刺眼的光芒,身上的黑色袍子繡著蛟,頭戴著金玉冠冕,一手背著一手捏著一塊白瑩通透的玉。
婉兒打量他的時候,他也正巧打量婉兒。
他看了稍許,轉過身正欲往婉兒這邊來,但婉兒卻避開了他的視線,繼續往兩儀殿行進。
等到了殿門口,婉兒又見到了那個年輕的男子。
“臨淄王李隆基,前來參見皇上。”他中氣十足道,渾身散發著少年的衝勁。
“上官婉兒,奉旨回都城拜見皇上。”婉兒余光瞅著他,跟著他道。
門口的內侍不正眼瞧李隆基,但見了婉兒卻十分恭敬,忙低著頭迎請她入內道:“皇上皇后已然等昭容許久,請昭容立即隨我入內覲見。”
“那本王呢?”
“請王爺稍後。”內侍輕蔑答著。
李隆基雖然惱怒,但也只是蹦出個咬牙切齒的“你”字,強憋回了怒氣,捏著玉側開身子守立在外頭候著。他的視線隨著婉兒的挪移而挪移,直到她沒入了內殿門扇內,這才低聲從牙間蹦出幾個字。
“原來她就是上官昭容,與我想象的大不相同。”
婉兒入了內殿,眼見著裡面燈火晦暗,依稀瞧見禦榻上坐著人,猜想那即是李顯了,於是便上前跪拜道:“婉兒參見皇上。”
“昭容妹妹,你來了。”聽見的卻是韋後的聲音,她掀開隔在中間的紗帳,略顯局促地扶起上官婉兒,再焦急道,“你可算來了。”
婉兒見她神色慌張,嘴唇發紫,又忽見那帷幕之後又隱了一個女子,瞧著衣飾應然就是安樂公主了,遂驚懼道:“皇后,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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