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瀲灩眯了眯眼,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拄著手,嗤笑道:“道士看佛經?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道士。”
赤腳道人聞言抬眼瞄了她一眼,複又低下頭翻書頁,這次卻不再逗她了,語氣帶著幾分同情慨歎道:“原本是不看的,但我想你肯定沒聽人為你念過,所以才翻上一翻。”
這話叫宋瀲灩原位愣了一愣,偏了下腦袋,嘴角真真勾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道:“我是不能入輪回的苦命,這你也是知曉的?”
“千古輪轉,人間離合,我都略知。”
宋瀲灩知道這老道有些來頭,卻還是不禁笑他:“你就吹吧。這麽大歲數了,倚老賣老吹吹牛皮我管不著,但你半夜跑到我師姐房間門口暗中窺視——是要做什麽?”
赤腳道人總算合上經書,認真看著宋瀲灩道:“傅清鴻根骨清正,是罕少有仙緣的人,你們必是兩道殊途,我不願看到你們日後反目,害了彼此。”
宋瀲灩雖是半夜不懷好意地前來,卻也顧及這老道的來頭,不欲撕破臉皮,但老道這話直白將她那點心思戳了個透底,連帶上一世她確實害得傅清鴻灰飛煙滅天地無蹤。一時間往日的惶恐痛苦與惱羞成怒教她冷凝了臉色,雙瞳一道殷紅閃過後,赤腳道人手中的夜明珠便瞬間崩碎了。
客棧房間中頓時陷入了一片濃密的黑暗中。
只聽宋瀲灩陰沉地道:“你若真是什麽都略知一二,怎麽偏偏不知我對傅清鴻的心意死亦不休,又為何要來拆散我們?”
赤腳道人平和得好像一個長輩教導般道:“癡兒,你師姐對你只是同門情誼,你又何必自欺欺人苦了自己走火入魔。”
“……”
黑暗中,對面好一陣沒有再出聲半語。
赤腳道人歎了口氣,拂袖轉身道:“我本不欲摻和這些癡纏的瑣事,只是有愧於心……既然你執意於此,說不通磨破嘴皮也是說不通,你走罷,老道我不再多言就是了。”
屋裡的黑暗仿佛凝滯了一瞬,隨後緩緩散去,光線迷蒙中,只剩下地上一片散碎的夜明珠碎粒,猶如碎落的無聲星河。
赤腳道人由著打開的窗戶去瞧窗外的月色。
窗外霜華皎白,一輪彎彎的涼色,不知照過多少癡執的前路。
好半晌,赤腳道人才對著空曠的房間喃語了一句:“屋氏一脈的姑娘命總苦些,你莫怪。”
……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一隊人馬便整裝待發從紅顏樓出發去了霧障林邊的仙門營地。
一路上宋瀲灩黏在傅清鴻身邊,時時提防著赤腳道人要往這邊靠,沒想到赤腳道人果真說話算話,一道跟在麻鳳身邊與她有來有往的互懟,沒往傅清鴻這邊瞧上一眼。
宋瀲灩這才放下心來,心裡揣著些竊喜與師姐策馬並進,忽然聽身邊人道:“你害怕赤腳道人嗎?”
宋瀲灩立馬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心虛感,連忙掛起笑臉,湊近傅清鴻耳邊道:“聽聞他除鬼很厲害,我這種微末小鬼,恐怕是抗不過他一招半式,自然是怕得要死,全指望師姐保護我了。”
傅清鴻耳邊被她呼吸撩撥得發癢發燙,但這言語又著實俏皮得可愛,忍了忍還是輕輕笑了出來,也小聲與她回道:“那你可要跟緊我,這裡到處都是除鬼道的修士,萬一我的小鬼丟了,都不知該找誰賠給我了。”
我的小鬼。
宋瀲灩立即被這四個字哄得暈頭轉向,傻呵呵地笑出了聲:“嘿嘿,我會跟緊師姐的,寸步不離!”
這兩人肩貼肩,馬蹭馬,全然不顧身邊人偷偷側目的視線,跟在身後的麻鳳瞧著,對一旁的赤腳道人嘲道:“昨夜往生經念得吃力不討好,今早便隻敢黏在我身邊了,你也是位老人家,怎麽竟做些讓我們這些小輩撿笑的事?”
赤腳道人一點也不羞愧,佯做惆悵道:“你說這一人一鬼如何能成事呢?瞧瞧那馬屁股都要蹭掉毛了,還膩著,真是……”
麻鳳笑著扯了一首打油詩:“真是天公不作美,女做鴛鴦配,殊途共赴往,偏遇不識趣!”
赤腳道人大呼冤枉:“你說老道我不識趣?小心笑人不如人喔丫頭。”
麻鳳輕哼了一聲,揮起手中的長鞭,將馬激得跑起,一路快馬揚塵紅衣如霓奔去了霧障林的營地。
營地內幾大門派的弟子都正在整理裝備,一副隨時出發探路的姿態,任存風因識得詭霧來歷,被幾位掌門委以領隊的重任,此時正靠在一顆老樹旁凝神聚氣,聽到一隊馬聲靠近,不用睜眼就知道領在最先一騎絕塵那位必是小殿下麻鳳。
因著昨日的事情他也不知如何攀談,便裝做十分專注,未聽到來聲,一人獨坐在一旁休息。
那頭麻鳳下了馬,第一聲便對迎來的萬裡殿弟子道:“玉衡天的花師兄可在?快去告知,清鴻與宋小師妹來與他相聚了!”
她這話說得比自己見到親人還親,帶著喜意,叫玉衡天前來相迎的孟平與祖極二人也覺得親切,之前宋小師妹“死而複生”的傳聞給他們心中帶來的陰霾頓時散去了不少,對麻鳳行了一禮,道:“多謝小殿下。”
麻鳳笑著一揮手,翻身下馬,徑自回了萬裡殿的營帳內,一路與萬裡殿弟子道:“這是要動身去霧裡尋找星羅宗弟子了?”
“正是,昨日任師弟識出霧氣後便淺探過一次,林中道路崎嶇,隱有死氣,恐怕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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