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去疾邊穿衣袍,邊磕磕巴巴地問到:“張、張姨娘,你你,你怎麽來我,不是……”
“哎呦我的大少爺呦~”張姨娘伸出保養得當的手,親昵地在沈去疾腦門兒上點了一下,笑的合不攏嘴,尖銳的嗓音刺得人耳朵疼:“家主讓我帶裁縫來給您量尺寸,大少爺,您要娶媳婦啦!”
娶媳婦?!
沈去疾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張姨娘,似乎是想從張姨娘臉上找到一些玩笑的成分,可惜沈去疾失敗了。
沈去疾似乎想說什麽,結果一開口就被自己的口水嗆了,算了,反正和張姨娘說什麽都沒用,沈去疾乾脆提著還沒系好的腰帶,邊咳嗽著,一溜煙兒就衝出了院子。
見沈去疾跑出了院子,張姨娘冷笑一聲,甩著帕子婷婷嫋嫋地也跟著離開了。
沈家後院,臨水涼亭——
一路跑來的沈去疾站在涼亭外面大口喘著氣兒,還沒等呼吸勻下來,人就急不可耐地微微仰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站在亭下的母親,一臉的不敢置信:“娘,張姨娘說,說……她說您給孩兒……”
“沈去疾,你該成家了,”沈練打斷沈去疾,她背對著沈去疾,目光清淺地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聲音寧靜悠遠,“時間雖然倉促,但為娘為你尋的人你也見過,就是鹽茶商魏老爺的獨女,魏長……”
“娘!”向來溫順聽話的人第一次無禮地打斷母親,自己到底是不敢聽全了那人的姓名。
沈去疾幾步來到沈練跟前,微紅的眼眸裡倒映著被日頭光染紅的水面,“您明、明知道我不,不能娶親,您為何……”
“為了你曾祖母……也為了沈家,”沈練打斷沈去疾,語氣之風輕雲淡,仿若是在交代管家今日記得給花房裡的花澆水,她說:“就算你沒有男兒身,但那也不影響沈家大少爺成親為老祖宗衝喜,何況我只是要你用這個身份娶媳婦罷了,又沒要你如何。”
沈去疾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拳頭又松開,忽然,她的耳朵裡響起了嗡嗡嗡的聲音。
明晃晃的日頭光從亭子外照進來,正照在沈去疾的眼睛上,她使勁地眨著眼,直到再也看不清楚母親臉上的神情……
不知為何,沈去疾打小就知道自己與眾不同——別人家都是父親或者哥哥說了算,自己家是母親一人說了算,繼父沈叔勝作為倒插門,與其說是沈家的女婿,不如說是一個用來敷衍外人的幌子罷了。
於是沈去疾從小就懂得對母親的話唯命是從,母親讓她喝藥她就喝藥,母親讓她針灸她就針灸,母親說沈去疾你是我沈練的兒子,那沈去疾便從心底裡認定自己是母親的兒子,是沈家的大少爺。
長大之後的沈去疾曾想過拒絕,她覺得母親的做法從開始就是不對的,可到頭來卻發現都抵不過一句“子不言父過,女不挑母錯”。
沈去疾終究還是接受了母親的安排,歸咎到底,這場親事,既是她不得不的妥協,又是她心有不甘的試探。
成親的六禮在一天半之內全都辦妥,張燈結彩的家裡到處都是醒目的大紅色,沈去疾坐在自己的書房裡,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放著的八字簽,沉默又寂靜。
她不是男人,如今要娶另一個女人,而八字合的竟然卻是“兒孫滿堂,福壽綿長”八個字。
笑話,當真該是個天大的笑話!
天剛擦黑的時候,沈去疾正守在曾祖母的病榻前聆聽祖父沈西壬的教誨,下人來報,說錦添小姐回來了。
“去吧,”沈西壬的目光向某處瞥了一下,朝沈去疾點頭道:“去陪著你錦添妹妹去吧,這幾日沒事就別總跑過來了。”
“是,孫兒告退了。”
離開曾祖母這裡,去母親的院子裡找妹妹,路過回廊時,沈去疾聽見了月亮門後傳出來的爭吵聲,她下意識地腳步一轉,閃身靠進了一處陰影裡。
在沈去疾離開的必經路上爭吵的,正是沈家二少爺沈去病和他的生母張姨娘,沈去疾有意無意地聽了幾耳朵,大概還是因為家裡的那些破事。
沈去疾最終選擇了繞遠路去母親那裡,結果剛走近母親的院子,就又被不知打哪冒出來的三弟沈介給攔了個正著。
“你這是打哪兒吃酒回來的?”沈去疾被撲面而來的酒氣熏得偏過頭去,俄而,才蹙起眉道:“沒醉的話就回去收拾一下換身衣服,好歹到老祖宗那裡露個面兒去。”
沈介紅著臉,醉醺醺地抱起雙手給沈去疾作了個大揖,“介弟提前給,給大哥賀喜了,祝大哥……”
話沒說完,沈介就當著沈去疾的面直挺挺地栽到地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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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日,河州沈家大少爺沈去疾迎娶魏家獨女魏長安。
沈去疾此人是出了名兒的記性好,雖不至於過目不忘,但只要是她留意過的事情,無論大小她都能給說出個二三四五來,可是現在,她坐在擺滿果子的圓桌前,眼睛裡滿目猩紅,腦子裡一片空白。
許是沈去疾在圓桌前呆坐的太久,緊張地反倒平靜下來了的新娘子,幾番斟酌,終於開了口。
她問:“不早了,你不睡嗎?”
沈去疾的思緒終於被魏長安的話拉了回來,她眨著一雙眸子,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又端起已經涼透的醒酒茶輕輕抿了一口,“那、那個,長……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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