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見過的薑老坐在幾個中年人堆裡,戴著個老花鏡,神色仍然慈祥和藹,不過是對薑蕪而不是沈意書的。
沈意書進來時明顯感覺到他不善的眼光掃過去,她沒當回事,走進來,對著前面的人鞠躬。
坐在最上面的是個表情非常嚴肅的老頭,眉頭間的皺紋一看就是拍戲多年留下的產物,眼光銳利,很像是抓早戀的教導主任。
坐在他身邊的是一個看上去臉很稚嫩的女孩,看臉最多二十歲,面容白淨,頭髮隨手扎了個丸子頭,蹲在椅子上,同樣皺著眉。
其他都是投資方派過來的人,分散在四周,正在玩手機,對選角工作的開展不是特別在意。
“薑蕪先來吧。”面容白淨的小姑娘抬起眼,手掌示意攝像頭。
“試月下窺見余靈洗澡那段。”小姑娘聲音悅耳,吐詞清楚。
“好。”薑蕪答。
沈意書靠在門邊,有人給她拉過來一根凳子,她小聲道了謝,坐下後看薑蕪的表演。
薑蕪的確是有兩把刷子,入戲不慢,走了兩步,鏡頭一開機,她仿佛就變了個人。
可惜變了個人不是變成了方淼。
沈意書捧著臉看她,看她無實物表演,爬上山腰後,抬眼看路,卻望見了月下波光粼粼的清泉,震驚得說不出話。
薑蕪臉上依次劃過震驚、驚豔的情緒。
沈意書算是理解了季向雨為什麽覺得和她搭戲很累了,對劇本的理解能力不夠,無藥可治。
一條過完,小姑娘挑眉:“你理解的方淼看見余靈就是這種情緒嗎?”
她聲音不大,語氣像是正常詢問一個問題,卻讓薑蕪皺起了眉:“劇本不是這樣寫的嗎?”
小姑娘瞥了一眼一旁的陳導,陳導抱著手臂一臉嚴肅,一句話都不說,她輕歎氣:“你拍戲都是嚴格按照劇本上的字面意思拍嗎?”
薑蕪反問:“不然呢?”
小姑娘點頭,沒再說什麽。她犯不著和薑蕪起衝突,尤其是人家裡人還在這裡。
倒是薑老先出言訓斥:“薑蕪,好好說話。”
薑蕪只能點頭,不情不願說:“演員就是要服從劇本,不然每個人都加戲像什麽?”
沈意書突然躺刀,哭笑不得。
“你說得對,”小姑娘脾氣還挺好,“沈意書來吧。”
她全程沒有同薑蕪多說一句話,和顏悅色。要不是提前聽季向雨提過一句,沈意書很難認出這位就是《長夏》的編劇。
“好。”沈意書理了一下衣服下擺。
初窺余靈是方淼情愛懵懂的開端,與其他人不一樣,她是意識到,自己的取向好像與父母一輩教的不一樣,由此帶來的巨大的震顫。
所以這場戲最重要的情緒,是茫然和震顫。
沈意書走兩步,就當是爬上了石頭。她對著攝像機,倏然抬眼去找路,正好望見半裸在水中的余靈。
山村裡沒有能照出整個人的鏡子,方淼從小到大也沒有見過自己身體的模樣。母親不再年輕,因為長期勞累身材走樣,家裡沒有同齡姐妹,這是她頭一次見到同齡女孩的身體。
是美的。
貧瘠的山村最美好的便是天上的日月星辰,方淼覺得余靈遠遠勝過日月星辰。她晚上睡不著覺會翻到自家的圍牆邊坐著,叼著根草看月亮。
那時她匱乏的知識裡不知道世界上為什麽會有月亮,現在她知道了。
月亮的出現就是今天她能從腦中想出一個詞語修飾余靈。
“過,”小姑娘翻了一頁紙,嘴角有笑意,“沈意書?”
沈意書晃神一瞬,出了戲。
她點頭:“是我。”
“能講講你對這段戲的理解嗎?”小姑娘繼續問話。
沈意書點頭,講了她和季向雨共同探討出來的成果。
“自己想的?”小姑娘又問。
“……和季老師一起討論的。”沈意書答道。
“不錯,”小姑娘扭頭看陳導,“陳導,你有想問的嗎?”
陳導盯著沈意書,盯了好幾秒,看得沈意書十分地害怕。
“把季向雨叫進來。”陳導突然開口,門邊的工作人員聽完,打開門去找人。
沈意書乖乖地站在一旁,耳邊還有陳導和小姑娘壓低聲音的交談。
“我不喜歡找小情侶演一二番。”陳導說。
小姑娘不惱:“先試戲,您先別急。”
陳導倒是不急,急的是薑蕪。
對兩人截然不同的狀態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小姑娘名叫白妙,是《長夏》的第一編劇,整個《長夏》就是她一手寫出來的,可以說她最屬意誰,誰就最可能拿下角色。
白妙刁難她,反而對沈意書讚不絕口,薑蕪覺得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她不著痕跡地同薑老對上視線,薑老只是輕輕點頭,安撫她的心情。
薑蕪略微放心了一點。
房間外面。
方才季向雨身邊剛走來了幾個從前同公司的藝人,見過幾次面,季向雨點點頭權當打招呼。
“季老師,你比較看好誰啊?”她們都是來湊熱鬧的,都覺得有薑蕪在這個角色不好拿下,但都還是來試試。
“沈意書。”季向雨想也沒想。她不介意別人覺得她對沈意書多無腦的偏愛,甚至巴不得所有人都知曉。
“可是,薑蕪輪資歷……”有人猶猶豫豫地講,一旁的小姐妹用手肘捅了她一下,她才吞下剩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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