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 羅艽垂眼看向左腕上犍雉。
事實上越獄之時,她靈力使得並不算多,靠的全是劍術與蠻力;但即便如此,這犍雉亦發揮效用,燙如熔石,愈縮愈緊,眼下已勒進皮肉,疼得羅艽冷汗直流。
借了白鷹的眼,林稚也發現異常。
她詢問幾句,立馬催著羅艽先去將這犍雉解決掉。
“但……”林稚亦喃喃,“小蕉,你說要用王水、硝石、岩漿……嘶,這些會不會,更痛苦啊?”
羅艽沒搭理,隻抱著白鷹,沿山道滾進酉時紛鬧的集市。
她滾得動靜不算小,劈裡啪啦像個小炮仗。
“啊啊啊——停下!啪!停下——小蕉你別——啊啊——救救我!”
——當然,這都是林稚的聲音。
集市中的女女男男亦被這突如其來的叫喊與動靜驚得目瞪口呆。
她們不約而同為羅艽讓出一條小道。
而滾進人群中後,先前一言未發的羅艽便拍拍衣袖,沒事人一樣站起來。“不好意思,方才沒站穩。”
林稚:“……”
而全然出乎林稚意料。她本以為此刻的羅艽該成為集市中焦點,畢竟先前那麽大動靜,想不注意到都難。
哪曉得,待羅艽面無表情說完那句歉詞,周圍人對她稍稍頷首,便混不在意地走開。
頂多提點一句“山道濕滑,下次小心”。
林稚訝異:“這裡的人……好奇怪啊?”
“漠江……紅石山便是這樣。”羅艽與她小聲說道,“但凡沒死人,一切都是小事。”
“比如此刻你與我交談,在外瞧來不過人與木偃甲自說自話,但絕不會有人詫異。畢竟此處……”羅艽頓了頓,“吃錯藥多長一條手臂的人,亦應有盡有。”
林稚“呀噫”了一聲,仿似尤為嫌棄。
羅艽疾步走在人群中,推門進了一間小屋。
屋內一片紅光,乍一看與滾滾岩漿相差無幾;定睛一瞧,才曉得是個打鐵鋪。
羅艽知曉漠江城人脾性,太文縐縐反而沒用,得單刀直入。
她於是倚在門邊,揚起手來,“老板,拿刀砍了我手上這玩意兒,幾多錢?”
老板是個中年女子,寬眉窄目,整個人汗涔涔濕淋淋,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
她極快瞥了眼羅艽,又低頭把榔頭敲得當當響。“砍斷你一隻手,五文錢。但倘若是這銀圈兒……”說到這裡,她忽地一愣,半信半疑再抬頭,目光透過屋內熾熱的氣流,重新聚焦在羅艽手腕。
“這是……佛門之物?!”
“是。”羅艽早有準備,此刻飆出兩行清淚,“無意撞破佛門詭計,遭人追捕,潛逃至此。聽聞紅石山內能人輩出,便想著先把腕上這桎梏解決了。”
老板放下手中器具,三步並作兩步地站來羅艽身前。“這東西瞧著就邪性。”
羅艽假意抹淚:“是的。感覺我已命不久矣。”
老板細細端詳那犍雉,皺眉說道,“倘若真使了錘子,得廢了你半隻手。”
“這樣。街口有家醫館,裡面坐了城內最好一位醫師。你去找找她。”
羅艽垂淚,佯裝驚異:“醫師?醫師如何對付這佛門犍雉啊?”
老板道:“她煉出一盆奇水,對付這些佛門法器有奇效。”
煉出一盆奇水?那不就是蠱師嗎?什麽時候改名醫師了?
羅艽心下腹誹,面上仍誠懇。“她,她會搭理我嗎?”
畢竟不論百年前或百年後,蠱師們都是出了名的性格乖戾、陰晴不定。
老板拍拍她肩膀,遞來一塊刻著字符的銅板。“丫頭你人生地不熟,恐遭冷落。拿著這個,就說你是對街鐵匠的朋友,高低給個面子。”
羅艽連連道謝。
隻心道:有了這城內人的銅板,一切可方便太多了。
直等走出打鐵鋪子,林稚亦嘖嘖稱奇:“謔,方才還愛答不理,眼下怎的如此熱心腸?就聽你說佛門詭計,也不問你佛門什麽詭計?”
羅艽:“正所謂,同仇敵愾。”
林稚咂巴咂巴嘴:“……行吧。”
羅艽握緊手中銅板。
漠江城紅石山,明面上不過是漠江城後裔構建的小小村落,不論是人數或生息,與百年前相比,不過九牛一毛。
按照世俗之見,此處已被明令禁止煉製命蠱、血蠱。
她們不排斥外來者,卻也不會給外來者太多好處。
如今通過鐵匠老板,羅艽有了這枚銅板,亦曉得蠱師都聚集在醫館,讓她們幫忙脫去犍雉理應不難。但是……
想煉就一副命蠱,仍然難上加難。
倘若大張旗鼓提到活死人,怕是要被當作外來細作捉起來。
尤其方才鐵鋪老板對“蠱”這一字諱莫如深,讓羅艽心裡更添猶疑。
躊躇之間,她已站去醫館門前。
醫館內人頭攢動。
像是被著川流不息的人群驚了一驚,林稚那偃甲忽而從白鷹變回飛蟲,縮進羅艽袖口。
羅艽便緊了緊袖繩,大步踏入館中。
待她向醫館的侍童示出銅板與犍雉,侍童拿出小本兒刷刷記幾筆,捉著羅艽的手,疾步行至一座金盆旁。
盆內清水澄澈,侍童將羅艽的手摁進水中。
羅艽隻覺得冰火兩重天,一面是烙鐵似的犍雉,一面是寒冰一般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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